若有一日,自己能夠做到同樣的事情嗎?
凝望著這座雷宗的高山,華池道子沉默之中,不禁因之悠然遐想,那漫山的磅礴靈韻,那端坐在峰頂的碧藍色身影,似乎在這一刻,和少年的心氣融匯貫通于一處。
他是齊云仙派的道子,是本宗往后數百年,乃至數千年,一座新的高山!
他是華池道人,不是心鶴祖師第二!
胸中波瀾頓生,少年豪氣萬丈。
他篤定,一步一步走下去,終有一日,自己能夠做到同樣的事情!
漸漸地,華池道子堅毅的目光緩緩地從那座高峰上挪移開來,他環視著整座白玉廣場,環視著廣場中神情形色各不相同的玄門諸修。
雖千萬人吾往矣。
倘若是吾道不孤,這條或許注定要大道獨行的路上,除了元易道子,除了自己,此間眾人,又會有多少身影能夠并肩同行?
可是華池道子目光死亡,落入他眼簾的,只有極少數人,目光中閃爍著復雜的神色,或者像是曾經的自己,或者像是如今的自己,可更多的人,望向元易道子的目光,只有崇敬,再無其他。
而正在這個時候,一道稍有些粗重的呼吸聲音傳到了華池道子的耳邊。
這呼吸聲太明顯了些,頃刻間,已然吸引了不止一人的目光。
華池道子循聲望去,只見身旁不遠處,華英師兄已然難掩呼吸的平靜,望向高峰的目光里,滿是嫉妒,乃至于怨毒的神情。
眼見得此,少年不禁啞然。
何至于此!
玄門修士,但凡能做得道子的,多多少少,都足以教人稱一句“有道真修”。
況且自己和華英師兄本就親近許多,更是知曉,這位平日里溫潤如君子一般的純樸兄長,本就是齊云仙派道子之中,少有的修心道德之輩。
這樣的人,如何會有如此劇烈的情緒波動?
是了,據說昔日兩界山前血戰三千里,師兄也曾遠赴殺場,難不成這背后,還有甚么自己都不知曉的因果么?
正思忖著,少年旋即便見華英師兄緩步而行,幾步便越過人群,站在前方,昂首看向高峰。
一時間,不知是驚詫,還是甚么別的緣故,靈荷道姑神情錯愕,卻始終沒有出聲阻攔華英道子。
“元易道兄!”
華英道子開口,元嬰境界的雄渾法力灌注在咽喉處,含混于聲音之中,旋即響徹整個白玉廣場。
變故初生,高峰下,五雷仙宗諸修怒目而視,然則,那沖霄而起的磅礴靈韻不見絲毫波動。
眾人看去時,峰頂,柳元正緩緩地睜開了雙眸。
多么奇異縹緲的一幕。
那深邃的目光,仿佛真切是從另一處天地間,望向此處。
他分明端坐在那里,卻像是和所有人隔絕了一整個天地。
“這位……這位道友,有何指教?”
偌大的廣場上,一時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注視著柳元正和華英道子的一問一答。
下一刻,迎著所有人的目光,華英道子手捏子午陰陽訣,欠身一拜。
“敢教道兄知曉,貧道乃齊云仙派此代道子華英,今日于此間失禮,也是想借著中土玄門菁英云集的機會,向元易道兄求教昔年一番無頭故案。”
初時,華英道子還有些情緒難掩,七情上面,等到說開話之后,反而愈發內斂起來。
瞧見面容平靜的華英道子,柳元正一時間并未開口,反而深邃的望了華英道子一眼,復又看向站在他身后的靈荷道姑。
道姑抿嘴不語,電光石火之間,柳元正心中已然有了計較。
于是,他于山巔,淡然一笑。
“哦?華英道友,不敢稱求教,只是貧道聽來也懵然,不知昔年做得甚么,竟還牽扯上了無頭的官司……貧道自忖風光霽月,無不可與人言說之事,還請道兄說得明白些,或許這其中是有甚么誤會呢。”
話音剛剛落下,便見那華英道子邁起四方步,又往前走了些,復又捏起陰陽訣,躬身一拜。
“道兄話說到及此處,貧道便也直言,昔年第三場劫運時,貧道也曾在兩界山助陣,一同血戰三千里,殺入賁馬群山,哦,如今要稱六方群山了。
說起來,彼時吾等玄門諸修,還要謝過元易道兄的救命之恩,若非道兄在搗蒼山巔力挽狂瀾,真個教妖修血祭之力彌漫群山,掀起大勢,吾等怕是有殞身之厄。”
話說到此處,華英道子一頓,峰頂處,柳元正卻笑得矜持了許多。
“不敢說恩,也不敢教諸道友言謝,仔細說,彼時乃不得已而為之,血祭之力亦籠罩搗蒼山,不過是死中求活,救人亦救己罷了。況且言之,貧道本就是玄門道子,若能救諸友,豈有不作之理?此乃本分事。”
“道兄德行高邈,遠邁吾等,可正如道兄方才所言,吾等乃玄門之道子,許多事都是本分,也正因此,今日里,貧道難免要說一些煞風景的話了。”
柳元正笑著點了點頭。
“看來關隘在于此處,道兄盡管明言,若果真是我之過,諸道友當面,定不容我推諉。”
“彼時生死關頭,道兄引玄門神庭之力降世,方解吾等殞身之厄,此乃大善之事,可是聽聞,道兄當時施展的,竟是消失在歲月煙海之中的古祭法!對否?堂堂仙宗道子首席,竟掌握有這等左道邪祟之法,難免教人有立身不正之憾吶!”
一番話,端是教華英道子說得痛心疾首。
柳元正卻仿佛早有所預料一般,臉上的笑容愈發高深莫測起來。
“當時搗蒼山上,貧道確實不記得有道友在,這一番猜度的話,貧道便也不問道友是從何處聽來的了,世無不可言說之事,貧道這里只一句應答:那若果真是邪祟之法,當真可引玄門神庭之力降世?
在場諸多道友,都是仙道修士,可神仙兩路不分家,具是我玄門大道,諸友多少也知神道奧妙,彼時玄門神庭之力降世,吾之所為只是引子罷了,若無仙鄉大道德之輩首肯,如何能得成果?
以果追因,若是甚么邪祟之法都能做到這般,道友,如今還是吾玄門的天下?故而這一番風言風語,只是謬論而已!當日里,莫說六陽古仙坐鎮兩界山,各宗也有掌教親至,或是真人入場。
這些玄門的前輩們不曾因之而懲我,古仙更是親自為我酬功,難道以他們的廣博道識,看不出我的正邪?還是甚么時候開始,吾玄門也要靠風言來殺人了?我當時做得諸般皆出自本心,故而問心無愧!”
話說到最后,柳元正洪亮的聲音之中,含混著大道雷音的靈韻。
一字一句,恍若洪鐘大呂一般,響在諸修心頭。
一時間,華英道子面露羞愧神色,竟連連退步,甚至低下頭來,仿佛不敢再與柳元正對視。
道子身后,靈荷道姑抿著的嘴角微微翹起,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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