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茫的道音響徹在元道老真人的身側。
滿天的靈韻席卷而來,老真人捻起線香,恭恭敬敬的朝著兩界山一拜,而后將之插入銅爐內,裊裊香煙看起來孱弱,在這一刻,卻裹挾著萬道靈韻,隨著輕柔的山風,落向兩界山上那斑駁皸裂的痕跡而去。
與此同時,晦暗的明光在老真人的雙眸深處凝聚成繁復至極的篆紋,這些篆紋首尾勾連,化作一道明輪,映照著老真人眼前的諸般。
哪怕劍祖在側,此刻的老真人仍舊全神貫注的凝視著兩界山。
果然,他發覺到了那嶙峋的山石間潛藏的部分地紋。
想一想本也如此,倘若昔年真個有古之仙人以塵世的龍脈鎮壓諸般菁華與道法,那么除卻古堪輿相地之道,還能有甚么法門呢?
哪怕悠悠萬古的歲月逝去,昔年鎮壓諸般的痕跡早已經銷蝕,伴隨著歲月的演化,自然而然的融入山體之中,徹底化作了兩界山的一部分,可這到底是仙人的手筆,總有一些是歲月都無法抹去的,總有痕跡注定會留在世間!
一念及此,老真人旋即將手中的香爐往身前一拋,而后雙手和于一處,變幻著諸般法印,打入那裊裊香煙之中。
而后,伴隨著無量靈韻的凝聚,淺淡而又圓融的明光從靈韻之中生發,最后凝聚成一道道古樸的篆紋,勾連起首尾來,落入群山之間。
氣機震動。
那些斑駁的裂紋尚還沒見到有甚么變化,但是兩界山再度震蕩起來。
碎石滾落,一道道古史中仍舊遺落下來的地紋顯化出痕跡,與老真人凝聚的篆紋鎖鏈牽系在一處去了。
瞧見這般變化,劍祖蒼老沉郁的神情猛然一變,他到底是駐世的古劍修,閃瞬間,渾濁的雙眸之中展露精光,昂頭望向云海上空的天穹中央的天門。
自陰冥界洞開伊始,塵世與仙鄉的門戶似乎便在無聲息間斷絕。
此后任由氣運繁復,似是都再難見有甚么仙鄉法旨,更莫提仙人履塵。
即便是此刻,即便是老真人引動了他們留在塵世的地紋痕跡,那天門緊閉,似是紫霄道域之中的諸圣群仙甚么都沒看到。
好半晌沒瞧見絲毫的動靜,劍祖這才緩緩地收回了目光,不住地打量著側旁立足在五色玉壇上的老真人,他數度想要開口說些甚么,最后卻欲言又止,長久的沉默。
許久,許久。
老真人仍舊在全神貫注的維持著古祭法的運轉,以靈韻勾連著地紋,彌補、鎮壓著山體上的細密裂紋。
終于,劍祖還是驀然長嘆了一聲。
“元道,你膽子太大了……”
“膽子大?不,劍祖,貧道只是想明白了而已,許多事情遮著掩著,便當天下人、天上人不知道了?怕也未必!若是貧道我動了兩界山的地紋便是甚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情,那么玄門還要推動無量量劫做甚么?了不起百十位古仙履塵,都莫說紫霄道域的諸位圣人老爺出手,橫掃東土,蕩平西域,放眼五地,豈敢有不臣玄門之輩?
劍祖,想清楚,不是咱們跳著腳的非要當棋子,當人家眼皮子底下的頑物,這盤棋,可是他們非要下的,既然是下棋么,那么有勝有負,有虧有贏,有的棋子不長眼折損成齏粉,有的棋子膽大包天跳出棋局外,不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么,至于別的,想那么多做甚么?怕這怕那,前后躊躇,不還是奔著做豬玀去的?這還是您老教給我的道理。”
聞言,劍祖先是沉默許久,緊接著,啞然一笑,搖了搖頭道。
“許是你當真想的通透了,又或者是老夫真個老朽在這塵世了,棋局……我是輸過一次的人了,輸的一敗涂地,好些年沒緩過來,但愿你能成罷!彼時即便與我無關,也仍足教我慰藉。”
話音落下時,劍祖抿了抿嘴,將目光落在兩界山上。
那些細密的裂紋有所彌補,但是在劍祖的眼中,那些蛛網一般粗壯的裂痕仍舊深深地損傷了兩界山的根基。
不待元道老真人再說些甚么,劍祖平整了心緒,用冷肅的語氣說到。
“將嘉業的遺蛻煉入兩界山中罷!孽因孽果皆因此一人而起,如此之罪,縱死難償,此舉不算褻瀆,否則今日的因果,來日總還要落到太華仙宗的身上,如今西域佛門氣運有隆興之相,太華仙宗乃是鎮壓西域的門戶,經不起太多的折騰了,況且這般將天地靈韻吞納下去,縱然彌補上了山體裂紋,兩界山方圓千里,怕也要荒蕪許久歲月,這樣不好。”
聞言,玉壇上老真人只是點了點頭。
旋即,便見劍祖猛地折身,手中長劍提起,明光還未綻放徹底,遂裹挾著萬道劍光,猛然間斬向半懸空的某處。
須彌壁壘不堪重負,一擊而碎。
下一瞬,凌厲的劍光沒入虛空亂流之中,等劍祖手中的長劍落下時,分明只是隔空的一刺,劍鋒處,卻有著殷紅的鮮血滴落。
再一息,虛空亂流之中有雷光涌動,安文子掌教祭起雷元鼎,兜轉的雷光護住了周身,緩步從虛空之中走出,身形落入塵世。
他的身后空無一人,沒有了少年教主的身影。
地仙朝著劍祖遙遙一拜。
“多些劍祖前輩出手相助。”
“無妨。”
擺了擺手,兩人的目光卻齊齊落在了元道老真人的身上。
老真人仔細的感應著天機氣運的變化,手中法印的變幻不停,下一瞬,卻艱難的搖了搖頭。
“氣運也差了一截,畢竟……靈山的末代掌教成了歡喜古佛,縱然斬了初代教主,也難增多少底蘊……”
聽得老真人這般說,劍祖點了點頭,隨即折身,凌空而起。
再開口時,煌煌之音回響在兩界山前的修羅場。
“玄門弟子,聽老朽之命,吾與雷宗祖師一同主持此場劫運!殺出去!殺出修羅場,蕩平狼神谷!”
話音落下時,回應劍祖的,則是修羅場中玄門諸修山呼海應之聲。
與此同時,南疆,大淵通道旁。
早在本愿如來出手救下歡喜古佛性命的時候,一眾元教老鬼便鴻飛冥冥,轟然間散去身影。
這般紛亂的時局,哪怕是斬滅了玄狐老妖的喪魂老祖那里,都有著旁人的目光注視,可偏偏這一眾元教的老鬼,卻身形鬼魅,不知何時,竟教他們摸到了大淵通道旁。
仔細凝視著那沖霄而起的陰煞氣柱,有老叟捋了捋頭頂稀疏的幾根枯發,陶醉般的深深吸了一口氣。
“陰冥吶!多少年沒回去逛過了,張老鬼,上回玩得如何?”
話音落下時,一旁的張懷輕輕一笑。
“挺好,一切如昨,順便還教我碰到了林公的傳人,先說好,我們盤王一脈的見面禮我可是給了,你們各家得有個準備才行,綺萱那丫頭也回返塵世了,哪天見了你們老幾位,可別教那伶俐丫頭挑你們的禮!”
“入彼娘之!張老鬼!有你這樣說話大喘氣的?林公傳人現世,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今天才說!見面禮,我想想……你們盤王一脈送了啥?”
“哈哈!沒甚么,老夫教了他古祭法!”
“渾扯甚么騷!你個養蟲子的,知不知道古祭法仨字兒怎么寫?左道里的左道!旁門里的旁門!”
“別罵了!撒筏子也分時候,趕緊走罷!走完了,等道公回過神來,咱們幾個誰逃得了好?那位打小就鬼精明著呢!”
“走走走!張老鬼,入了陰冥,老子再找你算賬!”
“入彼先人!劉老鬼,真當耶耶沒脾氣?聊得是古祭法的事兒么?見面禮!見面禮!嘴巴臭成這樣,當年玄門的人怎么沒宰了你……”
如此,你一言我一語,元教中老鬼搖晃著身形,罵罵咧咧的走入了大淵通道,靈光兜轉之間,身形消失在了陰煞湍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