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經了劍祖諸般辛秘壓在心頭的洗禮之后,恐怕世上再難有甚么翻天覆地的詭譎事情,能夠教柳元正的道心崩潰了。
只是這等涉及萬古千秋的大業,總要教人七情上面,心緒紊亂。
自走出承道殿之后,柳元正一張臉便烏云密布,沉郁的幾乎要滴下水來。
沿著山門的青石板路徑直往天門峰而去,一路上,柳元正緊緊地抿著嘴,只是不斷的以心神為刀,將紛亂的念頭斬去。
說干系,道利害,一夜密會,終歸仍是裹脅逼迫。
一路無話,只是自承道峰走出之后,柳元正便察覺到了源自山門各處的探尋目光。
身為一宗道子首席,長久閉關之后的破關失敗,顯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更何況,兼還有出關之后,被元道祖師招去敘話。
倘若換做旁人,整個是這般長生路遇到困頓,怕也難去計較這些目光背后的善意與惡意。
可偏生一切都不過是柳元正為自己尋得退路做出的假象,偏偏又教柳元正這里修法十分特殊,一十二品雷蓮鎮壓八寶玄雷池后,又經逢造化,凝聚出一十二品劫雷道蓮來。
世人所謂氣機變化,善惡念頭加身,無外乎氣運感應而已。
掌握劫雷之后,于此道,再無人能出其右。
此刻的柳元正洞若觀火,那一道道潛藏著淡淡惡意的目光盡數被柳元正所捕捉。
立宗四萬年,過了那草創初立時的莽莽生氣,這一宗偌大的山門里,輪也該出些狼心狗肺的頑意兒了。
或者是心里陰郁,或者是念頭腌臜,又或者是單純的幸災樂禍。
柳元正從來沒有想過去深究這些。
只是隨著那一道道蘊藏惡意的目光往來的時候,柳元正升華與蛻變之后的思感陡然間順著那些目光蔓延而去。
磅礴的氣息沖霄而起。
深邃的夜幕映照下,厚重的濃云將漫天繁星與皓月遮掩。
不等銀龍隱逸沸騰翻滾的層云之間,滂沱大雨便已經瓢潑灑落群山之間。
以話術而言,元道老真人幾乎已經是這天底下最頂尖的說客,不得不說,短暫的見面,淺淡的三言兩語,已經將柳元正心中的煞炁、怒意與殺機全部勾起。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這樣的事情,當真是對的么?當真是后來者可以接受的么?
一念及此,柳元正勃發的殺念幾乎攀升至絕巔,再無法遏制。
凜冽的煞炁伴隨著思感的蔓延,朝著那一道道惡意目光來源的方向,恍若風暴一般反向席卷而去。
昔年破山伐廟,轉戰千里血路。
這一切,都曾經因為參道悟法,因為長久歲月的閉關而淡去。
如今,一切都被老真人的話語給揭開了。
或許遠行之前,自己也該先殺一兩人來祭旗了。
元道老真人的刀不鋒利了,但我還年輕,我的刀,還銳利!
轟——!
雷音從層云之中震蕩開來。
閃瞬間的明光照耀著柳元正明滅不定的神情。
柳元正環視四方,環視群山。
那一道道目光在悄然間褪去,但柳元正已經記下了他們的方位,他們的身份,他們的氣息。
原地里,柳元正稍稍駐足。
不知他想到了甚么,最后,兀自只留下了一聲嗤笑,而后大步疾行,直往天門峰而去。
那碧藍道袍的身后,是愈顯飄搖的風雨。
雪夜讀禁書,雨天夢高唐。
臥房中,窗外仍舊風雨漂泊,云床上,柳元正攬著林綺萱,兩人額頭輕輕的觸碰在一起,緩釋著陰陽大道激烈碰撞之后的余韻。
與此同時,兩人的神念仍舊糾纏在一起,一同盤踞在林綺萱的靈臺之上。
事關辛秘,有些話,縱然是天門峰洞府內,仍舊有些泄密的可能,閃瞬間對于大道氣機的動蕩,或許就會被人感應。
哪怕,在元道老真人的口中,這些所謂轉劫的古仙,定然斬去了道果,境界有限。
但能夠在閃瞬間影響到元道老真人的動作,本就已經證明了這群人的神異之所在。
任何的謹慎都不為過。
唯有此刻性命相見時的神念糾纏,方才不會有分毫的泄密可能。
“我隨你一同去。”
林綺萱的魂音很是篤定,短暫的言語之中蘊含著一層不容否定的果決。
只是面對林綺萱的態度,柳元正仍舊有些遲疑。
“此行一去不知多少時日,太上玉書的祭煉卻容不得拖延,我本想著,你該趁此機會也進行閉關,遁入悟境,迎來自己的蛻變與升華……”
“元易,倘若如你所言,那無垠光海一般的悟境乃是混沌海于時間的倒影,那么從塵世閉關和從陰冥界閉關,又有甚么區別呢?彼時,入得妖神洞天閉關,甚至還能為我遮掩升華的異象,否則這山門中人影憧憧,到時候反而難遮掩了。
說回此行,殺人是要緊事,只是入得了陰冥界,玄門法顯然不好動用,若是一擊不中,也要掩去自己的身份不教人察覺,那么便只好動用古祭法,然則你于此道耕耘尚淺,以古祭法斬轉劫仙人,縱然同境界,你有幾分斷定的勝算?
所以不是我想去,而是我不得不去,要知道,古祭法殺伐術,那可是師姐當年玩剩下!此行須得我助你!先殺人,再煉法,轉劫不過是舍棄了道果,那人仙基仙根還在,這可是塵世難尋的好處,助你凝練祭器,到時候,師姐也好參悟。”
聽得林綺萱說到此處,柳元正倒是心神微動,過往時翻閱參悟《玄霄秘策》記下的左道秘法,此刻也一一浮現在自己的心頭。
左道秘法駁雜,不少端看來心術不正,幾是魔道行徑,可不得不說,林綺萱的提點,倒教柳元正琢磨出了幾分此類秘法的妙用,彼時,當真算是一樁奪仙緣的大好處了!
不愧是昔年的元教宗師之女,依仗古祭法馳騁天下的人兒……
正想著,卻見靈臺上,林綺萱的笑容逐漸變得危險起來。
“好師弟,咱們倆的神念正牽系在一塊兒呢,原來你平素里都是這般編排師姐我么……”
聞言,柳元正訕訕一笑。
“好師姐,哪有這么一回事兒,師弟我閉關兩年之久,入得悟境,思感升華,幾乎像是千百年過去了,想你正想得緊呢……”
話到最后,幾乎已成了呢喃。
靈云兜轉,若輕紗籠住了兩人的身形。
一時間,屋內屋外,都是一般樣的瓢潑風雨,直至夜深,似也不肯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