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里寂靜無聲。
道人凌空而立,泰然自若,恍若接連造成殺劫的人并不是自己一樣。
他甚至在眾目睽睽之下,定心神而修道法。
那一泓水光殘存于世的力量,那尚未潰散的煙霞,在柳元正的引動下,朝著道人的身軀凝聚而來。
有數道黯淡的鎏金仙光高懸在道人的身前。
這是轉世古仙最后殘存的靈光與道韻。
這是源自于無垠道海最為純粹的力量。
恍如月華霧靄的靈光洪流將柳元正的身形淹沒,乍現乍收之間,任誰都能瞧出,數道截然不同的靈韻充斥在了柳元正的四肢百骸之間。
恍惚間,在他們的注視之中,恍若看到的不是一位此世的天驕道子,而是一位老辣的轉世古仙。
誰能夠想到,柳元正竟然在當眾凝練道體!
那道清瘦的身軀,在世人的眼中恍若化作了道法的熔爐,每一息間,都有著寶藥與薪柴填入其中,無形無質的道火煅燒著世間的萬象!
只這一會兒的功夫,不知道多少屏住了呼吸,驚詫的看著那立于半懸空的清瘦身形。
原來,不需要前世的底蘊,不需要艱難的越過生與死的界限,便可以用這樣的方式接引道法洪流而來,原來,現世之修士,也可以如轉世古仙一般凝練道體!
那是群仙經歷了漫長的論道之后,確定的可能彌補謬誤的新法!那貫穿根基的道體,可能是長生與逍遙的依憑所在!
甚至,只是這一會兒短暫的注視,柳元正的身上便接連有著四五道微茫的靈光兜轉而過。
他凝練的竟然不止一種道體!
萬象加身,那道法熔爐之中能夠煅燒出甚么驚世的成就來,世間的仙道巨擘們已經無法想象!
甚至此刻,云海之上,僅存的幾位仍在觀瞧的天門主老怪,都不禁挑眉贊嘆。
最后的煙霞消散一空。
原地里,柳元正手腕一翻,將剩余的一縷鎏金仙光收起。
他并沒有選擇再度開啟悟境的門扉。
今日,無垠道海的平和被打破,柳元正也不知道這樣的變故會產生怎樣的結果,為求穩妥,還是來日再探的好。
那清澈而冷漠的目光,再度環顧玄門所在的萬里山河。
“沒有人來么?那既然如此,貧道就有話要講了……”
正此時,終于有人坐不住了。
北疆,道周仙門。
一道靈光蹈空步虛而起。
迎著柳元正的目光,賀萬安祭起萬安相書,有些無奈,也有些憤怒的聲音響徹在空靈幻境之中。
“元易道兄,還請暫息雷霆震怒,莫要再下殺手了,今日之伏局,實乃謀主薛進之過,既然謀主已隕落在道兄手中,還請莫要牽累太多人!這是萬古一世的爭局,而不是殺局!莫說那些爭而不斗的舊談,只說今日,諸般變故紛紜,折損太多人進去,只怕是教仇者大快的壞事!”
聞言,柳元正面露不解神色,臉色頗有些陰郁的看向北疆道周仙門的方向。
“賀道友,你我是舊相識了,可這也不是你信口胡謅,往貧道身上潑臟水的依憑!莫要牽累太多人?教仇者大快的壞事?這是甚么樣的說法?貧道聽不明白!今日被設伏局圍獵的是貧道,斬了那薛進之后,貧道也一直都在這兒呢!收手?這話從何說起?”
聽得此言,賀萬安沒有再回應柳元正,只是高懸在頭頂的萬安相書展開,一道道地紋顯照,橫空交織在天穹上。
下一瞬,中土與北疆交界的某一荒無人煙之處,須彌壁壘被恍若大幕一樣揭開。
諸修看去時,那紛亂的虛空亂流的極深處,甚至很是接近古仙戰場的一角中,山君與河伯的神形顯照,腳踏著四象洪流,億萬陰兵布下無上玄門古陣,緊緊地隨在那一眾倉皇橫渡的古仙身后。
兩神形駕馭著轟隆的雷聲,顯照著玉山與汪洋的無量之相,分則展五行之雄渾,合則現陰陽之銳利,在以一種極其有效的有段,獵殺著那些落在最后面的轉世古仙,甚至在刻意的布下三面圍網,將一眾轉世古仙往真正的古仙戰場方向驅趕。
早先時,諸修都目不轉睛的看著柳元正演法呢,看著當世之天驕凝練道體,哪里還有心神顧看虛空極深處的變故。
此刻,柳元正潛藏的手段被賀萬安叫破了,展露在了世人眼中。
道人也不惱,只是平和的抬了抬手,那山君與河伯的神形也好,那四象道兵凝聚成的洪流也好,這一次方才真正的回歸柳元正的身周。
天涯若咫尺,柳元正恍若握住了道與法的弦,再抬手時,七縷黯淡的鎏金仙光便已經被柳元正握在了掌心中。
“也罷,也罷,賀道友相勸總是有道理在,貧道便給賀道友一番薄面,本來,照理而言,參與圍獵的人,都該形神俱滅才對,但是……誰讓貧道的凝練道體之法門,乃是賀道友所傳呢……今日,便還了這份因果了!只是若再有下次,便沒甚么好說的了。”
話音落下時,遠天之際,賀萬安的臉色已經難看至極。
哪怕知曉此刻現身,定然在柳元正的身上討不到好處,可賀萬安卻也萬萬沒想到,只是攔了柳元正的殺招,翻過頭來看,柳元正便當眾將賀萬安賣了個干干凈凈!
這下好了,柳元正的凝練道體之法門乃是賀萬安所傳,頃刻間便是傳遍塵世的事情,甚至卜道大家可以以此捕捉過往的光陰倒影,洞見部分昔年本真。
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相,是要教賀萬安自絕于轉世古仙的行列!
原地里,像是沒有看到賀萬安臉色的變化,柳元正甚至頗有些遺憾,兀自的嘆息了一聲。
“若非賀道友現身,貧道本來是想著將道體之法門宣之于眾的,畢竟么,人家古仙都把咱們當成是祭品看,還只是寥寥幾位天驕,余下的道友們,連當祭品人家都看不上呢!貧道便想著,將這法門傳了,也能教諸道友們能多些底氣。
這會兒教賀道友一勸,貧道也是才想起來,這法門也不是貧道所創吶!法不傳六耳,玄門從古至今的規制,還是莫要打破的好,畢竟,今日爭局開啟,諸般變故紛紜,輕易將吾玄宗秘法泄了去,只怕也是要教仇者大快的壞事!可惜啦!”
這般說這,一如方才賀萬安相勸時的言語,這位古仙的臉色沉郁的幾乎要凝出寒霜來。
原地里,柳元正像是又想到了甚么,忽地一挑眉頭。
“不過說起來,道體法門難傳,但今日新舊兩道之爭,到底是告一段落了,萬古一世糾錯于爭局中,吾玄門的大爭之世里,諸位道友于擎舉道果之路,還請多加思量,若有意愿探尋紫府新道,又不想教貧道摻和太多的話,宗門中若是有存神觀想一境界的古籍,可以拿來多參悟一二,貧道便言盡于此了。”
說罷這些,柳元正方才像是看到了賀萬安難看的臉色。
“哦?看起來,賀道友這是怒極了,可想要來斬貧道性命?”
聞言,賀萬安這才艱難的一笑,不得不朝著柳元正這里拱手一拜。
“道兄說笑了。”
“說笑?貧道可沒有在說笑!教道友一個乖,這世上幾乎沒有甚么說笑的話,言語一出口,便總要傷人,下一回再想著要勸人行善的時候,先好好思量一下,會不會遭天打雷劈。真不想來斬貧道性命?”
“謹受教,貧道斷無此意。”
原地里,柳元正搖了搖頭。
“你這人……爭局一開,你這人也變得無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