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揚與隨行的官吏們把一二三監區全部巡視了一遍,詢問了不少獄卒和囚犯關于監獄方面如何對待囚犯方面的事項,發現了不少問題。
《唐律》和大唐開國以來幾任君王都曾經頒發過刑獄方面的政令,主要加強對監獄官吏和囚犯方面的管理,改善囚犯們的生存環境。
皇帝和朝廷的出發點是好的,圣旨、法令和政令都頒布了不少,但實際執行力度就各地各不相同了,京城及周圍州縣可能要好一些,偏遠地區的執行力度只怕不盡人意。
巡視快要結束的時候,大理寺獄的兩個獄丞都先后趕了過來,一個叫韓珪,另一個叫丁叔本,而今天由韓珪當值,先趕過來的是丁書本。
丁叔本趕過來沒過多久,韓珪也氣喘吁吁趕了過來。
“卑職大理寺獄丞韓珪見過蘇寺正!”
蘇揚轉身看了看韓珪:“今天是你當值?”
“······是卑職!”
“當值期間,怎不見你?”
韓珪不由看了看旁邊的兩個問事,想讓他們給一點提示。
蘇揚見狀當即大喝:“別看他們,你壓根就沒來過!”
韓珪低著頭,腿肚子轉筋,顫抖不止,沒有出聲。
蘇揚這下知道自己詐對了,這家伙今天根本就沒來上班,“兩個獄丞,原本是一天一輪換當值,每個月只有十五天的工作,你這都做不到,你當什么獄丞?朝廷就是用來養閑人和廢物的么?”
“你給我過來!”
韓珪戰戰兢兢跟著蘇揚來到了關押雍州別駕蕭渙的牢房門口。
“他跟你有仇吧?所以他生病了,你不讓人請醫師來給他瞧病,也不通知他的家人過來照料他,大唐律是如何規定的?你這是虐待囚犯!”
“還有,有很多囚犯和獄吏都舉報你克扣囚犯們的伙食,皇帝曾經下了詔令,規定大理寺囚犯每人每天最少半升米,一般要一升米,對于那些家遠而家屬又沒能及時送來錢糧的囚犯,大理寺獄要先行墊付伙食費,等家屬到了再征收,囚犯們和不少獄吏都舉報你每天只給囚犯們吃一頓早飯,每頓都是小半碗,晚上就是一碗稀粥,粥清得毛發都浮不起來!”
“還有,有人舉報你收受犯人家屬的孝敬,給某些犯人開小灶,給他們換舒適的牢房,犯人們若不給你孝敬,你就想方設法刁難他們,甚至有時還私自動刑,是不是?”
韓珪一聽,心中咯噔一聲,完了,這是哪些殺千刀的把他給賣了?當下來不及細想,噗通一聲就跪下大聲嚎哭:“寺正,卑職冤枉啊,這絕對是有人看卑職不順眼,趁著寺正前來巡視就誣陷卑職,伺機報復,還請寺正明察啊!”
蘇揚冷著臉道:“本官當然要查!來人,先摘了他的烏沙和官袍,把他關進牢房,此事某會向韋寺卿和黃少卿稟報!朱評事何在?”
評事朱炎站出來拱手答應:“卑職在!”
“你來負責調查韓珪違律之事,調查之后將結果向本官稟報!”
“諾!”
韓珪一聽,當場癱倒在地上。
蘇揚下令把大部分獄吏召集到監區宣布:“先說第一條規定,從明天開始,所有當值官吏每天上值之時都要親筆簽到,大理寺獄要制定專門的官吏負責考勤,當值期間除非突發重大疾病或上司召見,否則就算是天塌下來任何人也不許離開監獄!突發疾病要就醫,監獄方面也要派人去前面的大理寺官署找當值的主管官員為此人請假!病好了,要回監獄當值,也要找主管官員銷假,絕不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再說第二條規定,任何官吏不得再私下向犯人或家屬收取孝敬、財物,一經發現,立即開革!”
“第三,監牢內外,包括牢房內、過道走廊,每天都要安排囚犯們進行打掃,要打掃干凈,該清洗的要清洗,減少生病!”
“第四,要嚴格按照大唐律和以往朝廷頒布的政令執行,該給生病囚犯請醫師的就壓請醫師看病,要讓家屬來照料,不準克扣囚犯們的伙食,若是因為爾等失職造成囚犯死亡或不可逆的損傷,不止是本官,大理寺各位長官也是要追究爾等責任的!”
獄吏們在蘇揚面前一個個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韓珪好歹是做了多年的獄丞,聽說還有靠山,說查辦就查辦,看來這位新任的寺正還真不好惹。
蘇揚又道:“本官知道,從此以后不讓爾等收取囚犯及其家屬們的孝敬了,爾等的收入縮減了不少,以現有的薪俸養家的確有些捉襟見肘,這件事情本官會向寺卿和兩位少卿稟報,酌情增加諸位的薪俸,以考勤和平常表現再增發一部分獎賞!”
眾獄吏一聽,當即紛紛躬身作揖:“多謝寺正體恤屬下!”
一根大棒再給一根胡蘿卜,蘇揚已經用得比較嫻熟了。
離開大理寺獄,蘇揚并未返回前面的官衙,而是帶著隨行官吏們前往位于長安和萬年縣的徒坊。
什么是徒坊?徒坊就是判了有期徒刑的囚犯們專門坐牢的監獄,是刑罰的執行機關,其實大理寺獄、刑部獄、金吾衛獄、長安萬年縣獄,都不是專門讓囚犯們坐牢的監獄,只是看守所,唐朝真正的監獄是徒坊。
唐朝律法中規定囚犯坐牢最多只坐三年,罪行超過坐三年牢的就不能坐牢了,而是要判流刑,也就是流放。
看上去流放要比徒刑要爽,一路上走走停停,沿途還有風景可看,可實際上被判流刑的囚徒苦不堪言,看過《水滸傳》的人都知道,林沖被判充軍,腳都走出血泡,得不到護理而潰爛。
前往流放地的途中,多是荒郊野外、崇山峻嶺,道路難行,目的地也都是苦寒之地,要么就是瘴氣彌漫、猛獸毒蟲橫行之窮山惡水,到了目的地每天還要帶著沉重的手銬腳鏈從事繁重的勞作,一年半載下來,就算沒有病死,也會因為生活條件差、伙食差營養跟不上而活活累死,就算年輕壯漢也扛不住,每年有多少人死在流放地根本無從可考。
既然是徒坊,那就不能設在鬧市區,東徒坊位于萬年縣的修政坊,修政坊在萬年縣的南城區,在此時來說已經是屬于城內郊區了。
蘇揚和隨行官吏們來到了修政坊的東徒坊,在東徒坊獄丞、問事們的陪同下巡視了獄中情形,巡視過程中,蘇揚事無巨細的進行詢問,不但詢問獄丞、問事和禁卒等獄吏,還詢問囚犯們,把他們的回答進行互相印證,看說真話,誰說假話。
巡視了東徒坊之后,蘇揚等人又去巡視西徒坊,同樣把巡視時觀察和經過詢問得到的信息一一記錄下來。
只過了一天,在蘇揚堅持下,大理寺官署對京師監獄系統進行了大清查和換血,大理寺獄就有好幾個官吏被革職查辦,東西徒坊也有好些官吏被摘去了烏紗和官袍。
一時間京師監獄系統內風聲鶴唳,平時光明正大收取犯人及其家屬孝敬、索要好處的行為銷聲匿跡,欺負、虐待囚犯的事情也不再發生,官吏們都夾起了尾巴做人。
在蘇揚的主持和組織下,大理寺對最近幾年積壓的大案疑案集中進行了一次清理和復查,三天時間就有多達八十九個存疑案件得到審理和判決,原告和犯人們對判決心服口服,無一不滿。
這天早上上班后,蘇揚跪坐在案桌邊準備開始工作,他作為兩個寺正之一,而且是專門負責京師案件的寺正,審批復核案件卷宗是他的工作之一,而且他還是大理寺審批復核京師案件的最高官員,另外一個寺正杜貴倫負責地方州縣案件的最終審批復核。
案桌上放著兩摞等待蘇揚復核審批的卷宗,其中一摞是六名寺丞都同意執行的案件卷宗,另外一摞是六名寺丞當中有人不贊同執行、存疑的案件卷宗!很明顯,通過寺丞們審批的案件卷宗偏多,而沒有通過寺丞們審批的案卷很少。
按照大理寺的相關規定,寺丞們是主要負責案件審核批復的官員,每個寺丞都會負責一部分案件卷宗的審核批復,但如果他不贊同地方官府的判決,必須要寫上自己的意見并簽名,還要讓其他五個寺丞審查,這五個寺丞也要寫上自己的意見并簽名,不管是否同意通過審核,都必須要簽名,如果不同意,就要寫明不同意的原因,這是鐵律!
如果負責終審的寺正也沒有通過地方官府報上來的案件卷宗,那么案件卷宗就要打回去讓地方官員重審此案,如果地方官員重審之后依舊堅持己見或者重審之后依舊不能通過大理寺的復核,那么大理寺就必須要把這件案子調過來審理,地方官員要把相關證據、證人、犯人移交給大理寺。
“咦?”蘇揚審核一份卷宗時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這份卷宗是一個被判死刑的案子,兇手是右藏庫小吏莊延之,而死者是他的上司右藏庫丞鐘守瑜。
鐘守瑜是在自己家附近的巷子里被殺死的,死亡時間應該在子時左右,尸體在天亮后被鄰居發現,隨后報案。
案子由雍州署接手并進行了調查,經過官吏們三天的摸排調查,把目標鎖定在了鐘守瑜的下屬莊延之身上,官府懷疑莊延之的原因是案發前幾天,這二人發生過口角,而且當時莊延之還私下里跟友人發狠話要弄死鐘守瑜。
恰巧案發當晚,莊延之沒有人證明他沒有作案時間,而且辦案官兵還從他家里搜出了一柄帶血的匕首,根據仵作對傷口進行比對,認為那就是殺死鐘守瑜的兇器,證據確鑿。
在這件案子上,大理寺六個寺丞有兩個人認為此案存疑,另外四人認為證據鏈完整,莊延之有作案動機,又在他家發現了兇器,此案定是莊延之所為。
這件案子讓蘇揚想起了半個月前有人向大理寺投告密信的事情,而且他這幾天正在考慮如何尋找切入點對飛鳳樓進行打擊,飛鳳樓暴露出來的密探和刺客人員之中,有一人正好在右庫藏任職,這或許對他來說是一個契機。
考慮了一下,蘇揚對外面喊道:“來人,去把劉寺丞和申屠寺丞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