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無風,星垂原野,萬籟無聲。
篝火在官道旁的土丘下生起,映照出一小片昏黃光暈。
眾人雖然加緊馬速,但由于某人中途又吐了兩次,到底還是沒能趕到樊鄉借宿,只能在鄉間原野過夜。
好在大家伙早有準備,馬匹上馱了繩索氈布。這邊停了馬車,眾人便分散去打柴伐木,過不多時就搭起帳篷,收拾出一個簡單的營地來。
待卸了馬車,固定好馬樁,有閑下來的便圍著篝火烤餅吃飯。唯獨李大德還躲在馬車里,死活不出來。
“三郎,車里悶熱,去帳篷里歇息吧!我烤了餅,你也吃些!”馬三寶手里拿著一個樹枝串起的胡餅,拍著馬車外壁說道。
馬車微微晃動,木門拉開,露出李大德菜色的臉來。伸手來接胡餅,嘴里卻是說著:“我就睡馬車里了,外面容易著涼。著涼就會感冒,感冒了可能會死!”
“……”
馬三寶聽不懂何為感冒,但只聽著涼了會死便覺好笑。搖頭道:“不會著涼的,我圍了氈布,又有篝火相隔,還怕你熱呢。”
“那也不去,外面有蚊子!蚊子會傳染疾病,同樣會死!”
李大德說著舉起胡餅,先是嫌棄的看了一眼穿著的樹枝,翻面瞅了瞅,這才咬了下一口。
“哈,三郎你忒地小心,蚊蟲如何能傷人性命。不過你若不嫌悶熱,在車里也好。唔,喝點水,餅子有些干。”
馬三寶轉身去拿了只水囊,拔開塞子遞了過去。
“謝謝!”
李大德正好有點噎,接過喝了一口,隨即臉色一變,轉身又吐了出去。
“涼水?”
“對啊,水囊中何來熱水?”馬三寶點頭道。
“那,原本是燒開的么?”李大德不放心道。
“怎會,這是我特地在莊里打的深井水呢,清甜爽口,燒開便沒那味道了!”馬三寶搖頭笑道。
“噫~”
李大德呲牙,一臉嫌棄的還了回去,哼道:“你自己留著喝吧!我可不敢喝生水,萬一拉肚子,這荒郊野外的也找不到大夫,會死的!”
對于某杠精的挑三揀四,馬三寶不以為忤,反而覺得理所當然。
不過就是挑剔些,高門大戶出來的貴公子,本就講究享受。在他看來,李大德這人是真的好相處,毛病雖多卻不頤指氣使,拿個水都會說謝謝,挑剔一些怎么了?
而且人家雖然說著不喝生水,卻也沒要求他去燒熱水,這便是體恤下人的表現,真真是貴族涵養。
“可惜此地距樊鄉稍遠,不然倒也好討些熱水來。”
馬三寶有些氣餒。
“沒事沒事!我又不渴!”
李大德三兩口的把胡餅塞進嘴里,獨獨留下樹枝穿過的那一層沒吃,抬手扔向火堆。就在這時,卻忽然聽到篝火對面有腳步聲。隨即那邊一位叫李成的家將便拔了刀,高喊道:“什么人!止步!”
“莫要出來,我去看看!”
馬三寶皺眉,急忙把他推進馬車,握著刀柄快步跑了過去。
李大德也緊張起來。眼下他本來就神經敏感,生怕莫名掛掉。誰知都茍在馬車里不露臉了,還是有意外來找他。
“不會是歷史派來的救兵吧?”
便在這時,一個略顯稚嫩的童音淡淡傳來,雖然隔的遠,但字字句句卻很清晰的傳入眾人耳邊:
“無量天尊!貧道李淳風。此去終南山尋友,見有宿客營地,冒昧打擾,還請海涵。”
篝火對面的陰影里,一個挽著道髻,背著長劍的矮小身影慢慢走出,打了個稽首。外表明明就是個屁娃,但那語氣老成,活脫脫一個常年走江湖的老家伙,聽得眾人臉色怪異。
李成眨了眨眼睛,茫然回顧,看向其他人。馬三寶則眉頭緊鎖,握刀的手微微用力。
其他人不懂,但他一聽此人說話,便知這道士年紀雖小,氣息卻綿長雄厚,絕對是個內家高手。怕是在場的眾人掏刀子一起上,也未必打得過人家。
這邊正兩相戒備,后方車軸木門響動,卻是李大德掛著一臉好奇的走了出來。
李淳風,他可真是久仰大名了。
“三郎?”
馬三寶扭頭看了一眼,急忙快步擋在他身前,并扭頭沖李淳風喝道:“那道士,既知冒昧,便莫強人所難,你去別處借宿便是!”
“哎哎?寶哥別這么說呀,出門在外都不容易,萍水相逢便是朋友嘛!”
某人明明剛才還茍的要死,這會兒卻又一副豪爽好客的模樣。還故做大方的指著幾個戒備的家將說道:“你們還愣著干嘛,快給道長搬個墩子來!”
“三郎,還是小心些!這道士有古怪!”
馬三寶眼見這貨大大咧咧的,便不放心,小聲囑咐。不過李大德渾不在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瞇瞇的就往對面走,根本沒當回事。
也不去一千年后打聽打聽,誰不知道李淳風是他李唐陣營的人?怕個毛啊!再者說,他也實在是好奇心上來了,擋不住。
這可是李淳風誒!歷史大名人。
捫心自問,在有條件的前提下,遇到一個活生生從歷史中走出來的角色,怕是任何一個現代人都按捺不住好奇心,想看看這貨到底長啥樣。
李淵他見過了,帥大叔一枚,還叫了爸爸。李世民也見過了,是個小帥哥,還摸了大腿。而李淳風……
李大德走到近前,隨著火光映照看清了對方的長相,頓時表情一滯。
咋是個屁娃?
這小身板,這絨毛未退的可耐模樣,小學還沒畢業吧?
他在打量對方,對方也在看他。
剛才他一出現,李淳風就注意到了這位明顯是這支隊伍領頭人的家伙。只是雙方離的遠,也看不真切。此時兩人照了面,一個是詫異,另一個就是驚疑了。
“咦?”
道尊在上,這逼不應該死了嗎?
李成按照李大德的吩咐,挪了一個原木墩子走近。小道士卻是擺了擺手,解了背后的包袱,自己掏了個小蒲團出來默默的放在地上。復又對李大德拱手道:“如此,貧道便叨擾了。”
盡管心里驚濤駭浪,但表面上卻還算平靜。不像某杠精,還沒從李淳風是個屁娃的驚訝中走出,表情怪異的擺手:“不打擾不打擾,那什么,你餓不餓?咱這兒有餅。”
“多謝,貧道自攜有干糧!”
小道士背的包袱不大,亂七八糟的東西卻是真的多。有竹筒做的小水壺,有布袋裝的干糧,有竹簡,符紙,道袍,蒲團,拂塵,甚至還有幾個蘋果。簡直是隨身帶著個家。
眼見李大德直勾勾的看,李淳風想了想,便拿起一個蘋果來遞給他。
“呃,謝謝!”
李大德抬手接過歷史大名人送給他的蘋果,見對方盤坐在蒲團上,想了想,便挨著他坐在旁邊的墩子上,復又把蘋果遞給身旁的馬三寶道:“寶哥,你幫我洗一下!”
眼見其他人還都握著刀柄站立不動,便擺手道:“哎呀,都該干嘛干嘛去!”
說完扭頭,見李淳風盯著去洗蘋果的馬三寶,目露沉思,他又有些不好意思。
人家好心給他個蘋果吃,他卻嫌臟,便解釋道:“那什么,洗一下干凈,萬一有殘留農藥啥的……”
“唔。”
李淳風斜看了他一眼,搖頭道:“這兒的蘋果沒有那些。”心中卻忽然升起明悟:原來如此。
火堆旁一陣尷尬的沉默,李大德隨手撿了個木棍,撥弄火堆,沒話找話似的笑道:“李道長年紀輕輕,怎么一個人出門?誒,對了,你認不認識一個叫袁天罡的?你倆是師兄弟不?”
又是一陣沉默,此時其他人都散開,給兩人留了說話的空間。只見李淳風臉色一陣古怪,似在糾結,半天才扭頭盯著李大德的眼睛說道:“袁讖緯并非我道門中人,以后也不會是。至于認識……大抵要再等一十八年!”
“嘶~”
李大德不由吸了口氣,只覺得有些牙疼,腦瓜子被他這句話雷的嗡嗡的。
小屁娃這話啥意思?他真像野史中說的那樣能洞察天機、預見未來?這不太……科學吧?
正在這時,李淳風卻忽然嘆了口氣,似乎不滿的小聲嘆道:“易書三部,皆尊天地變化之道,因循天理,道法自然,怎地就不科學了?”
李大德:“……”
你特么不但能預見未來,怕還會讀心術吧!
突然有點慌是怎么肥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