蚊香當然是有毒的。
別說是蚊香了,即便是普通的線香,聞多了對身體也不好。
不過有毒的是木炭與黏合膠在燃燒過程中釋放出的化學物質,而非驅蚊的配方。真正滅殺了蚊子的,卻是在燃燒之前被高溫從蚊香里蒸騰出來的藥物。
李大德可不敢真把砒霜加到蚊香里,可其他藥物一旦被點燃,藥性就變了,完全不起作用。
最后還是被文小虎用五百文銅錢勾來的老中醫張澹想到一個古方中的法子,把做出來的盤香在特制的藥水中浸泡。這樣晾干之后的蚊香里就含有了藥物成分。燃燒時,火焰后面的藥物蒸騰,揮發到空氣中,便能起到滅蚊作用。
也正是這個點子,讓李大德又想起了另一個衍生物:花露水。
不過眼下,根本沒人關心什么是花露水。
面對一幫子不知科學為何物,卻懂得命只有一條的世家子弟,李大德解釋的口干舌燥,在某一瞬間,都想弄死那個叫王勣的。
花了十幾分鐘去解釋為什么蚊香可以滅殺蚊子,卻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又趕著李旁回城里,把調制配方的張澹給接來現身說法。甚至于現場公開了主料,這才勉強讓眾人相信,這不是演義故事里插到窗戶里就能迷翻一屋子人的“迷魂香”。
既然證明蚊香有效,且對人體無害,接下來就是談買賣的事了。
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
隋朝雖然不是什么禮教高于一切的時代,世家貴族中也多有產業,但還真沒幾個大族子弟親自下場做生意的。
就算是整天嘴里說著“李家產業”如何如何的李建成,也只是偶爾插手,大部分時間都是丟給各個掌柜。
世家子弟的出路在于朝堂,而不是商場。就算是沒有做官的本事,也可以多讀幾年書,找個地方“養望”,成為一方大儒。
經商,小道耳。
不過雖然瞧不上,但在場的也不是迂腐之輩,總知道自己享受的錢是從哪來的。所以對于李大德的合作提議大都認可,但也僅限于認可了。
“大德,這些小事便交由下人去談就好!”
柳亨擺了擺手,笑道:“你過來,我給你介紹我的族弟!你們年紀相仿,要多親近一些!”
一旁的裴律師也笑道:“常聽聞大德辯才之名,今日王兄也在,大家合該以文會友才是!”
“裴兄此言甚是!”
又是一人開口,卻是來自溫氏的年輕人,名為溫釋允。只見他搖頭晃腦道:“適才正與王兄闊談,此地樓高地闊,遠可觀大河流轉,近可見中條巍峨,端地是吟詩賦文之景。豈可被銅臭之事污了,呃,這個……”
不等說完,身側一人便輕咳了一聲提醒。前者頓時醒悟,見李大德正瞪他,李建成也是面色不愉,便一臉尷尬的站在那。手里的杯子端也不是,放又沒地方放。
“溫賢弟此言甚妙!”
本來只是順嘴出來的話,只要李大德不計較,也沒人揪著不放。偏偏就有人看不出個眉眼高低,跳出來找事。
只見被譽為龍門才子的王勣上前一步,拱手微笑道:“眾皆高門子弟,詩書傳家,若是被人聞之在此地大談商賈之事,豈不惹人恥笑!合該以文會友,暢頌河山,成就一番佳話!不才在下剛剛得詩一首,正要與諸君品評!”
臥槽?又是你這個沒文化的跳出來搗亂?
李大德這會兒正郁悶呢,本來合作的事真如柳亨說的,交給手下的人去辦也未嘗不可。但他藏的卻是以此要建立大量作坊,收攏難民的主意。
他知道河東世家對于難民的態度有貓膩,真要把永濟周邊的難民都聚集起來,可不是幾個掌柜說了算的,必須有嫡系子弟的認可才行。
結果,老子話還沒說呢,有人就跳出來要寫詩?寫你妹夫啊!
剛才就是因為這個王勣,一嗓子吼得這幫世家子弟差點集體跳樓。眼下見又是他冒出來打岔,李大德心里這股邪火便不平了,不滿道:“我說這位王兄,合著高門子弟談商賈之事便惹人恥笑?那我就不明白了,王兄家里不做生意?你們家的掌柜從來不和主人家報賬?若是說了便被人恥笑,那王兄家里甘冒羞恥也要賺錢的精神真真令人敬佩!”
李大德一番話,連消帶打,卻是把王勣家里人都捎上了,說的毫不客氣。其他人也都是面色不愉,多看了王勣幾眼。
在場的誰家里沒點個產業,萬貫家財也不全是種地來的。他這話,卻也把商賈貶得有些過分了。連帶看溫釋允的目光都有些不滿。
后者縮了縮脖子,躲去了王勣背后。
“三郎!怎么說話呢!”
李建成一聽就知道不好,急忙出來打圓場道:“賢弟莫怪,我家三郎也是剛剛上手家中事務,正是新鮮的時候,難免想要親自入手,言語自是激動了些。”
王勣之前因為說蚊香有毒的事,算是被李大德現場打了臉,自然有些不爽。這會兒跳出來,也是想用自己擅長的東西找回場子。
他才名在外,含金量比某杠精的“辯名”高了不知多少,連楊素都夸過他是“神童”,自然也不把別人放在眼里。
不過他瞧不上李大德,卻不敢不給李建成面子。后者與他哥王度交好,那真是一句話就會讓他回家被吊起來打的那種。
“李兄說的是,是在下孟浪了。三郎年少,正是沖動的年紀。在下也是好意,莫要將精力放在俗物之上才好。”
一番話說的有禮有節,不卑不亢,卻是聽的李大德勃然大怒。
合著這貨不但沒有反客為主的自覺,還敢以一種長輩的口氣教育他。
“俗物?”
某杠精冷笑一聲,指著他哼道:“正如王兄所言,商賈之事確是俗物。但你吃的,穿的,用的,無不是行那商賈之事換來的!不如王兄脫了這身俗物,豈不高雅亮節?”
“噗!”
裴律師剛抿的半口葡萄酒差點噴了薛軌一臉,而后者此刻正咬著舌頭憋笑,愣是沒注意到。
“賢弟謬矣!”
王勣此刻已經有點被氣著了,但當著李建成的面,仍是裝出一副好涵養來,嘆息道:“商賈不事生產,只會逐利,自是庸俗不堪。然愚兄這一身皆是百姓勞作而得,又豈能以俗物論之?”
呦?抬杠呀?
論抬杠,李大德還沒怕過誰。尤其是答案寫在標題里的,更是張嘴就來。
“不事生產即庸俗,王兄高見!卻不知高雅如王兄,這些年生產了什么?”
“三郎!”李建成可是知道自己這個弟弟是啥德性的,要讓他這么杠下去,天黑也沒個結果,便急忙打斷道:“王賢弟乃是龍門有名的才子,詩文佳作無數,怎是尋常可比的!沒得失了禮數!”
李大德氣兒還沒順呢,怎么可能聽勸就不說了?聞言便搖頭道:“佳作?大哥你可不能昧著良心說話啊!什么佳作,我看一般!”
一般?
一般?
他這句話聽在王勣耳邊,無異于聲聲驚雷。還是循環播放的,每一下都劈到他腦仁上。
與其他在朝為官的王氏子弟不同,王勣因為喝酒誤事,曾被罷官。這些年沒啥大成就,最得意的無非就是寫過的幾首詩了。眼下卻被一個十六歲的少年當面說他寫的一般,這能忍得了?
“辯才聞名的李賢弟,竟對詩文也有研究?卻不知賢弟有何詩作,我卻不曾聽聞!”王勣咬著后槽牙,專門在“辯才”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諷刺的意思很明顯了,你一個靠打嘴炮出名的家伙,連詩都沒寫過,也配說我的詩一般?你算老幾!
“切!詩詞,小道耳!我非是不會,實在是懶得寫!”
李大德用之前王勣說話的語氣,一臉不屑的哼道:“若是王兄喜歡,送你幾首也無妨嘛!”
他之前挑地方的時候就覺得鸛雀樓這名字怎么聽怎么耳熟,剛剛他大哥提到詩詞,忽然就反應過來了。
這不就是王之渙寫“白日依山盡”的地方么?此時不裝逼,更待何時?
“倒要請教!”
王勣冷笑著上前一步,心說小子,你可算是落我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