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時分,風陵驛大營。
“你說什么!大王死了?軍師也跑了?大軍就,就敗了……”
敬盤陀聽到張文潛的回報,大腦轟的一下,一片空白。
這話乍一聽,像是村里剛通網一般。但此前因為他們自己的不在意,加之后來李世民的封鎖,大家對于外界的局勢根本就是兩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
眼下一聽到這等勁爆消息,頓時便無措起來。
同在營中的一眾兵頭表情大變,一時間說什么的都有,亂哄哄的啥也聽不清。
“還不止如此呀!”
張文潛就站在堂下,此時正做一臉悲痛狀,眼角掛著淚滴,跺腳高呼道:“下官還在隋軍的營地中見了司馬將軍的人頭!原來司馬將軍早得了大王兵敗的消息,卻不報與大將軍知曉,而是自己帶人進了山。卻不曾想隋軍在山里設了埋伏,司馬將軍他,他當場就戰死了!”
“司馬長安也死了?”
“這賊廝,死的好!”
“王八蛋,這個沒義氣的,死了干凈!”
周圍兵將紛紛破口大罵。還有些想的更多些,一想到山里也有官軍,便臉色發白。
這豈不是說,跑都不行了么?
敬盤陀也不想想,老張這貨從來沒去過永濟,怎么就認出人頭是司馬長安的。但此刻他已然方寸大亂,根本也顧不上這種細節,急忙嚷道:“要撤!趕快撤!咱們去芮城!那有城墻,不怕……”
話音還沒落下,卻聽張文潛帶著哭腔說毋端兒就是自以為躲在城里沒事,結果被人殺進去砍了腦袋的,頓時在他心里來了一記暴擊。
“娘的!走也不行,留也不行,老子和他們拼了!”有兵頭大喝道。
“就是,咱這命本就是賺來的,大不了就再拼一次!”
“早知如此,當時官軍一來就該進攻!”
眾人紛紛附和,大有一言不合就掏刀子的架勢。不過張文潛冷眼瞧去,不少人嚷嚷的同時,卻是手腳顫抖,色厲內苒,于是心中便有了底。
“咳,其實吧,下官自來時與那官軍統領私下打聽,卻是得了一個意外消息,或能與大家謀個出路……”
他的話語雖低,但此刻聽在眾人耳邊,卻是如同天籟。
周圍慢慢安靜下來,所有人的視線都慢慢落在他身上。敬盤陀在愣了數息后,忽然起身,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張參軍辛苦了,快快請坐!來人啊,快些送來酒菜!”
“呵,不急,容下官先說與大將軍知曉!”
張文潛心中冷笑,暗想果然像主公說的那般。先一錘子把這幫人轟下水,再扔根繩子下去。這幫人便會不管不顧的去抓,才不管這繩子結不結實。
“那位官軍統領曾言,他家中幼弟在河東做了偌大產業,卻苦于缺少勞力,難以壯大。河東一地的青壯百姓盡皆被世家大族把持,排擠外人。那人暗示下官,若是能尋一門路為他那幼弟謀取大量勞力,他不但按人頭給錢,還做主為下官開罪。”
他把聲音故意壓低,言語透著誘惑道:“下官蒙大將軍與眾位抬愛,多有照拂,豈是見了富貴便忘了義氣之人?得了消息便借故返回,好叫將軍知曉!”
“嘶,賣人?這怎么行……”
“這不是叫俺出賣手下兄弟?”
這邊話音一落,當場便有人出聲反對。但大部分人卻是表情詭異,轉著眼珠不知道在想什么。
敬盤陀捏著下巴一臉的若有所思。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在周圍安靜之時脫口問出一句:“那個,他出多少錢?”
此話一出,眾皆變色。
之前出言反對的兵頭詫異的看向上首。而前者顯然還沒意識到他說這話會造成怎樣的后果,只是盯著老張。
張文潛心中冷笑,表面卻是愈加恭謹,小心的把一只手掌張開,低聲道:“一個青壯,五百文!”
五百文,聽起來很是不多。但這年頭一斗米也才十幾文錢,五百文等同于一個普通百姓家半年的收入。如果把眼下營中的賊兵都換算成錢,那得出的數字就有些龐大了。
周圍眾人表情變得茫然且微妙,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心里偷偷算賬。
“其實啊,若是能叫大家從此有份安穩的活計,能吃飽穿暖,總算是一條出路。”
見火候燒的差不多了,張文潛便給這口熱灶下又添了一把柴,故作喟嘆的搖頭道:“下官可是聽說了,咱們跟隨大王和軍師的兄弟們慘啊!官軍殺進城中那夜大火不斷,喊殺聲直到天明。端地是血流成河,堆尸入山。官軍還砍下兄弟們的人頭,筑成京觀。數萬人啊,皆是死不瞑目!”
“還有此事?那人不是說缺勞力,又怎會殺人?”有人頓時不解道。
張文潛暗叫一聲好,咱不怕你問,就怕你們什么都不說呢。聞言便擺手道:“此等事乃是這邊的將軍私下做主,怎好放在明面上說?須知官軍也不是鐵板一塊,分了派系的。若等北面的官軍人馬趕到,換了主官,怕是此事也做不得數了!”
言下之意便是你們別磨磨唧唧的,趕快做決定,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嘶,哎呀!可惜……”
有人嘆息著轉身,也不知道是在可惜那些人的性命,還是可惜數萬人能換的銀錢。
敬盤陀隨后沒再說什么,既不說同意也沒說拒絕。老張也不著急,他還在等另一把火。這把火不燒起來,怕是有人還心存僥幸呢。
倒也沒等多久。不到下午,就有幾個背后還插著羽箭的身影神色惶惶的自東面奔馬沖進大營,哭喊著被架到敬盤陀的面前。
“大將軍!嗚嗚芮城被官軍占了!跟俺回去運糧的兄弟,全完了啊!”
一臉鮮血的兵頭哭的像個孩子,而聽到這個消息的敬盤陀也一屁股坐在案后,臉色慘白。
死那點人他倒是不心疼,可芮城一失,等于他最后的后路也沒了。
開始有人私下里偷偷接觸張文潛了,旁敲側擊種種不能言說的細節。于是沒過多久,有限的幾個兵頭間便得知了另一個消息:
官軍那邊不但要人,兵器鎧甲也要,甚至出價更高。
有人坐不住了。
下午,敬盤陀手下一個營頭以糧食不足,帶人進山打獵為由,命手下取了弓箭盔甲出營進山。但不到半個時辰,便有西面哨塔上的士兵來報,說這伙人舉著白旗直奔隋軍大營去了。
“王八蛋!俺早就覺得劉大友這廝不可交,果然是個小人!”
營中正勸敬盤陀要防著手下人叛變的一名心腹頓時大怒,轉身喝道:“大將軍,俺這就點人把他抓回來,聽從大將軍發落!他那一營兵馬定也要帶回來!”
其他人自是怒不可遏。暗罵這混蛋自己逃跑就算了,手下那些人可值不少錢呢,必須得追回來。
敬盤陀這會兒也急了,要是人都跑光了,他成一個光桿將軍還有什么價值可言?便急忙點頭答應。
“那劉大友要是不聽勸,就殺了他!但那些兵,必須追回來!”
“喏!”
那名心腹抱拳應喏,帶著一臉殺氣大步離開。
過不多時,南面軍寨便有一個千人隊轟隆隆的沖出寨門,直奔前方的劉大友部。
這個時候,隋軍營地中正熱鬧
李世民命人空出一塊區域,按照李大德的描述搞了塊訓練場,有獨木橋、高空抓杠、障礙木墻等。
除了身上有傷的,其余偵察隊的成員都被叫了過去,露露身手。
這種訓練方式看起來不難,但要做到能快速通過且不出錯,卻是不太容易。偵查隊的人都是沒事就泡訓練場的,雖然距離某黑心東家心目中的及格線還差很遠,但這種聞所未聞的訓練方式,卻是看得其他人一愣一愣的。
許多不當值的右驍衛士兵和營中的募兵莊戶都湊了過來,恰逢一隊的郭通助跑著攀上一丈高的木墻,跳落時卻同時彎弓搭箭,自空中一箭射中二十步外的箭靶,頓時紛紛喝彩。
眼見姓郭的出風頭,二隊的幾個隊員就把馮月娥給推了出來。周圍看熱鬧的一看是個女人,都是一陣訝異,交談聲有些嘈雜。
便在這時,前者卻是幾步跑過了獨木橋,靈猿一般的攀過抓杠,在沖向木墻時,另有二隊的隊員跑出來扔起一塊木板。
馮月娥在起跳時單手攀住木墻頂端,整個身體忽然向旁蕩起,另一手持弩弓順勢射出一箭。正中木板的同時,人已翻過木墻。
“好!”
“娘子好身手!”
“這一手太漂亮了!”
周圍的人在愣了一息后,便哄然叫好。而幾個右驍衛的校尉也開始手癢,忍不住下場要與眾人比拼一下,嚷嚷著斷不能讓女人看扁了云云。
李世民和李大德在一旁正瞧的熱鬧,卻忽然有士兵來報,說有兩隊數量過千的賊兵各自舉著白旗,正一前一后向他們這邊行進,意圖不明。
“三郎妙計,這就成了!”
前者哈哈大笑。而李大德則是一臉古怪,心想投降還分批來,這敬盤陀挺特么謹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