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李大德給出的價格,一個俘虜五百文,單是這一波,他就要付七百五十貫的“勞務費”,堪稱巨款。
但說出來令“民”難以置信,這些錢,都是他弟弟和柳氏借的。
一大早,也不知道這貨和柳亨說了些什么,反正后者走的時候臉黑的如同鍋底。不到中午,護送柳瑛回城的親兵便又押著一輛馬車回來,上面載的便是這一堆錢箱子。
眼下李建成在芮城,留在永濟看家的是鄭觀音和管家李旁。就憑他的面子,還真要不來這么多錢。所以這些銅錢,全是從柳氏大宅拉過來的。
一想到這次拿下敬盤陀部,用的兵是柳家的,錢也是柳家的,貌似某人還拐了柳亨的妹子,李世民便一陣古怪。
特么的,就算是親姑爺也沒這個待遇吧?
比如他三姐夫,要是開口就要借五千貫,怕是老李連門都不讓他進。
劉大友和馬老栓這邊,得了錢便忙不迭的要告辭離開,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待被送出軍營北門,便各自背著一個大錢袋分成兩個方向匆匆離去。看那個樣子,怕是對彼此都不放心。
“沒想到你真會放這兩人走!”
后方的塔樓上,李世民看著漸成小黑點的人影,忍不住嘆道。
李大德不知找誰給做了個小馬扎,這會兒正坐在旁邊挑剔的翻著一個油紙包里的果脯,聞言便聳肩道:“做生意要講誠信嘛!”
果脯是隨柳氏的銅錢一起送來的。李世民聽說這是人家柳大小姐特意囑咐送來給某杠精的,便沒好意思伸手。聽到這貨的回答,便不由哼了一聲,撇嘴道:“你這生意若是被外人知曉,怕是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哦,我懂了!”
李大德恍然般抬頭,挑眉道:“你是想說,咱不給錢就不算是做生意,也就不怕人說了?”
“啊?”
李世民微張了嘴巴,心說我是這個意思嗎?但轉念一想,又忽然覺得這種說法倒是很有道理啊!
為什么不用呢?
“其實吧,這兩人是死是活,我一點兒也不在意!”
李大德揮手道:“但怎么說也是第一波來投降的,就算做樣子也得糊弄過去嘛!萬一這兩人是敬盤陀派來試探的,結果讓咱給做了,豈不是因小失大!”
“喔,你是要千金買馬骨!”李世民抬手笑道。
“錯!”某杠精仰起臉,遞給他一個最大的果脯,得意道:“是放長線釣大魚!”
這倆意思有啥不一樣的嗎?唔,果脯真甜!
他倆當然不是專程來“目送”那兩位離開的,李世民有些搞不懂,他這弟弟為啥總喜歡待在塔樓上看別人忙活。但不得不說,吃著果脯,看著手下訓練呼喊,倒莫名有些暗爽。
晚飯開始之際,第一次右驍衛與王莽坪偵察隊的切磋交流落下帷幕。
除了某個跑獨木橋時太心急差點把自己摔成太監的右驍衛隊正被抬回帳篷之外,整體還算比較成功且友好。
某位出身武威段氏的校尉扭扭捏捏的去打聽馮月娥的家世,被對方一句“俺兒子都十歲了”擊得一臉心碎。老郭和一個伙長比出了感情,勾肩搭背的約定相互傳授經驗。
氣氛在某個右驍衛士兵無意間發現這幫家伙腰間掛的水囊里裝的是酒后達到高潮。偵察隊的士兵們頓時被圍了起來,大家一臉熱情,一個個恨不能要當場拜把子。
李世民對于他三弟這伙手下越是了解便越是驚訝。尤其在得知李大德居然允許軍中帶酒后,就更好奇了。
自古在行軍打仗時,軍中禁酒便是常態,難不成這弟弟不懂?
為此,李成給出了解釋。
“二爺,其實在馮大哥……哦,就是世子的門客馮立,他統領的普通士卒是禁酒的。不過俺們偵察隊不在此列。因為出任務多要潛伏在雪中,喝酒能取暖,不至凍僵。對了,三爺說酒還能給傷口消毒。所以俺們平時不到必要時,是不喝的……”
“這么說,用處還挺大?”
李世民拿過他的水囊在手里掂了掂,發現裝了不下半斤,便哼道:“如今你們也不用出任務,在某營里便要禁酒!罰沒了!”
說完,便拎著水囊施施然的轉身走了。留下李成在后面黑了臉,小聲嗶嗶著什么。
雖然有點兒假公濟私的嫌疑,但前者已然顧不得了。
這段時間強忍著戒酒,可把他給憋壞了。
這邊回到帥帳,眼見大家都聚集在外面篝火旁笑鬧,沒人跟過來,便美滋滋的去翻出個茶碗來,搓著手給自己倒上半杯。
王莽坪上糧食都不夠,酒當然壓根就沒有。這點兒酒其實是張文潛為了討好某黑心東家,拿出來的自家陳釀。
李世民一聞就知道是好酒,暗道此行不虛。可瞇著眼才端起杯,不等送到嘴邊,帳簾卻忽然被掀起。李大德拉著跑出一臉汗的張文潛就沖了進來,后面還跟著李成。
“二哥,快集合右驍衛,出變故了!”
“哐啷!”
茶碗落在桌子上,酒水灑了他一身。后者忙不迭的跳了起來,提著袖子一陣拍打,臉上滿是尷尬。
剛和李成說完他這邊禁酒,轉眼就被撞見偷喝。最郁悶的是,真喝到嘴里也就算了。可他只是擺了個姿勢,還沒喝呢。
張文潛吸了吸鼻子,臉上疑惑。
這味兒……有點熟悉啊!
至于李成,在進帳的一瞬間便轉身走開,看星星去了。
化解尷尬最好的方式,往往都是馬上另外找一個話題。
李世民這邊隨手拿起一個令旗蓋到一旁的水囊上,自己則是皺眉道:“出什么事了!”
李大德根本就沒注意到此間發生了什么,聞言便過去拉他,口中道:“你先集合兵馬,咱們路上說!”
隨著張文潛的到來,某杠精也知道了敬盤陀營中的變故。
他得承認,他還是小看了錢的威力。
戌時三刻,營中鼓聲響起。右驍衛緊急集合,連同偵察隊一起出了南門,向風陵驛疾馳而去。
此時的流民軍大營中,以夏老大為首的兵頭們偷偷集合手下,分發兵器,準備拿敬盤陀的人頭換富貴。而巧的是,五百里外,汾水東岸的九龍山下,被李密聚攏起來的殘兵敗將們也在做著相同的準備。
夜里北風呼號,刀子似的卷起大片雪花,吹過散亂的河岸。
失去了后勤輜重,又沒了帳篷,士兵們只得圍坐在篝火旁彼此靠在一起,借戰友的身體來阻擋寒風的侵襲。
相隔不遠的汾水靜靜的流淌,不時傳來冰塊碰撞的響聲。山間的樹林也隨風晃動,抖下大片積雪。
外圍的士兵抱怨太冷,不如連夜趕路。有些則是相互詢問還有沒有吃的。幾個慢慢聚集起來的小隊向南面一處用樹枝搭建的木棚靠近,中途便被巡邏的士兵攔下。
“夜間不許亂走,都回你們的地方去!”帶頭的校尉喝道。
“呦,這不是曲頭嘛!”
一個丟了頭盔,只以麻布包裹的黑臉青年越眾而出,撇嘴朝巡邏的士兵腳下吐了口吐沫,冷哼道:“怎么著?傍上了新主子,就不把咱老弟兄放在眼里了?”
“放你娘的屁!”
姓曲的校尉頓時大怒,上前一步指著他道:“孟長田,你少和老子陰陽怪氣!夜間不許走動乃是軍令!柴老大在時也是這般規矩!你現在帶人回去,某可以當做什么都沒發生……”
“呸!”這邊話還沒說完,孟長田已是打斷,罵道:“你也有臉提柴老大?柴老大現在連個收尸的都沒有,全是那姓李的害的!俺們今日便要為柴老大報仇!”
“放肆!”
曲校尉瞪起眼睛,抬手就拔了刀,寒聲道:“你想造反?”
“造反?”孟長田冷笑一聲,忽然踏步沖前,不等對方反應,一柄匕首已是順著腰腹間的盔甲縫隙捅了進去。
“老子跟柴老大上山那天就是造反了!你今日才知么?”
“曲頭!”
“小心!”
“來人啊!孟長田反了!”
身后的巡邏隊一見這情況,頓時紛紛拔刀呼喝起來。
孟長田身后的士兵此刻也全都亮了兵刃。隨著前者拔出匕首,身前的尸體倒下,兩方人便都崩不住,一聲吶喊撲向對方。
喊殺聲驟然響起,血花在火光中飛濺開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如同一個信號,使得整片營地自北向南忽然就亂了起來。潰兵們莫名分成了兩派,相互砍殺。
在這個過程中,所有人都忽略了,傍晚被李密派出尋找糧食的一支小隊,始終都沒回來。
北風,刮得更猛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