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不走水路,高君雅給出的解釋很明確:北人厭水。
這倒是實話。
中原一地雖也不乏大河,但總體還是旱地平原為主,大部分士兵都不通水性。
他可不想臨到洛陽時,手下的兵將都暈船暈得手腳發軟,刀都提不起來。要知道,這年月可沒有暈船藥可吃。真要是吐起來,是會死人的。
然而似是聽說過某杠精的難纏名聲,高君雅解釋完,卻又多嘴加了一條,說是直走水路入洛陽于制不符。勤王也有勤王的規矩,大軍行至函谷關外要先給朝廷遞函,得到準許才可入關。
這一下,卻是主動把漏洞給遞到李大德面前了。
“這不是正好嘛!”
李大德拍著大腿道:“給朝廷遞送公函,一來一回最快也要兩天。咱們在龍門坐船到弘農,三百多里的水路順著風一天就到了!而且夜晚也可行船,比陸路快了兩倍!咱們在弘農下船修整,讓暈船的歇兩天。等朝廷回函,士兵也休息好了,啥都不耽誤啊!”
一旁的李世民張了張嘴,忽然覺得他弟弟說的未嘗沒有道理。
“不行!”
高君雅仍舊搖頭,哼道:“一萬大軍,再加輜重糧草軍馬,所需船只太多。單是募集便要花費許久,非是你這般算法!”
“你要是早聽我的,在晉陽出發前就派快馬去龍門做準備,現在船只都已經募集好了,婆婆媽媽!”
李大德撇嘴嘲諷,前者頓時黑了臉,起身怒道:“本將自有決斷,此在軍中,豈容你這無官無職的黃口小兒擅權多嘴!”
“窩糙?”
某杠精心說這廝說不過別人就罵街,怎么和老李一個德行?當著他爸的面每每都是“賢侄”如何如何,眼下老李不在跟前,就成了“黃口小兒”?
“黃口小兒罵誰?”
“黃口小兒罵……你放肆!”
高君雅差點被這貨隨口一句帶進溝里,當場大怒,手不自覺的就放在了刀柄上。
自他做了太原副留守,還沒人敢當面這么懟他呢。
誰也想不到,這兩人才說了沒幾句便吵了起來。一看高君雅的動作,隨同而來的張小虎、烏大寶全都湊了過去,李世民瞇著眼睛,一只手摸向腰間。
“你敢觸犯軍法,忤逆上官?”
高君雅一看這個架勢,心頭倒先泛起冷汗來。
別看軍權都在他手里,這兩兄弟身邊只有二百親兵。但要是真打起來,他毫不懷疑這二百人能先殺了光他的親衛營,然后再從容護著兩人突圍。
光是李世民帶的那一百個穿黑色盔甲的殺才,戰力就和普通人不在一個水平線上。何況李玄霸這廝單錘懟死甄翟兒,還是許多人親眼所見的。
這個距離……高君雅默默回撤了一步。
不過讓他奇怪的是,對面的李大德也在后退。
打是不可能打的,尤其自己站在最前面時,李大德從來都是能吵吵的絕不動手。
“別隨便扣大帽子,哪個是你手下了!”他這邊輕哼了一聲,倒叫氣氛有些緩和,同時一只手掏著耳朵道:“我一沒軍籍,二沒軍職,就是普通老百姓,和我談軍法?”
“某添為太原副留守,管的就是你這百姓!”
高君雅瞪起眼睛,想以勢壓人。
這是他這種“中層管理”躋身“高層”后最慣用的做法了,越是不自信的人,越喜歡拿身份說事。若是普通的小老百姓,沒準還真能被唬住。
然而他卻是挑錯了對象,別人可能被唬住,杠精卻不會。這貨眼珠一轉,便給他挖了個大坑。
“呦嘖嘖嘖副留守好大的官威啊!可惜了,我是關中人,還輪不到你這個太原的官兒來管!要管,那也是我舅舅管!”
“某管你舅舅是哪個,在某軍中,便是某說了算!”
“大膽!”
高君雅話音未落,卻見李大德勃然大怒,指著他喝道:“高君雅,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對皇帝陛下出言不遜!來人啊!”
“喏!”
隨著喊聲,帳外忽然便涌進來一幫黑甲黑胄的雕像來,虎視眈眈的盯著眾人。
“把這個目無君父,侮辱圣人的混賬拿下!”
李大德一聲令下,眾人便要上前。
其他人這會兒都瞧懵了,尤其是高君雅的親兵,已經拔了刀子護衛在前。他本人更是漲紅了臉,口中怒喝:“某何曾對陛下出言不遜,你敢捏造罪名?”
“怎么是捏造呢?”
前者聳了聳肩,有些囂張道:“我剛才說關中歸我舅舅管,說的就是皇帝陛下啊!你剛才是怎么說的?用我給你重復一遍嗎?對了,你們幾個!”李大德指著高君雅的親兵道:“你們也聽到了吧?牢牢記著,將來到了御前,可是要作證的!”
大抵眾人這會兒才反應過來,真要算及輩分和姻親關系,這貨叫楊廣一聲舅舅貌似也沒毛病。但問題是,老楊家的親戚多了,有幾個是真敢這么叫的?
高君雅鼻子都要氣歪了,冷不防就著了這小子的道。可剛剛他那話確實說的不客氣,真要較起真來傳到皇帝耳朵里,終歸不是啥好印象。
他身前的幾個親兵都有些方,暗想要真這么算起來,那他們現在拎刀子保護高君雅,豈不成了“欺君同伙”?
“此事是某口誤!”
胸口喘息了半天,老高覺得形勢比人強,還真不敢裝這棵大頭蒜,便老老實實的認慫道:“爾非某麾下,某不再與你言說軍法便是!”
嗯,這不是他怕了李大德,絕對不是!他這只是對皇帝認慫,不丟人。
不過這件事就此揭過,顯然也不是某杠精想要的結果。他費勁巴拉的跑來吵架,可不是只為占幾句口頭便宜的。
“副留守這么說,那我就賣您個面子!”
李大德貌似笑了笑,接著是說道:“既然你不愿意坐船,我也不勉強,咱們就此別過!”
“且慢!”
高君雅越聽越覺得這話有些不對,皺眉道:“你待如何?”
“咦,理解能力這么差嘛?”正要離開的李大德轉身,聳肩道:“你不愿意坐船,那我就自己去坐啊!”
“某不是說了,不同意……”
高君雅開口說了半句,卻是頓住,后半句怎么也說不出口了。
他忽然反應過來,這混蛋挖的還是個連環坑。
剛才是他自己親口承認的這貨非他麾下,不受軍法約束。此刻人家要走,他卻沒任何理由阻攔了。
李大德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從晉陽一出發,他和李世民就發現了,這貨不知是受了誰的指派,竟有點監視他倆的意思。便是夜晚宿營,也將兩人的軍帳安排在中間位置。
李大德覺得,這大概率是他老子怕他偷跑,故意安排的。而李世民卻更傾向于高君雅是想栓住兩人,不想老李的計劃得逞。
但不管是受了誰的意,又存了什么心,不懷好意卻是真的。
他私下和親二哥商量,言說去洛陽不是不可以,但絕不能和這姓高的待在一起。否則束手束腳,什么也做不了,他寧愿回家睡覺。
李世民深以為然,于是便有了這一幕。
眼看著兄弟兩個帶著親衛揚長而去,高君雅瞇了瞇眼睛,握刀的關節漸次發白。
兩個毛都沒長齊的小青年,真以為有個當國公的老子,便能為所欲為了?
“你挑幾個面生的親衛,快馬趕去龍門,偽做船工!待他們上船,便……”
高君雅拉過身旁的親衛,附耳過去,低聲交待著。
臨行前,王威的確有和他說過,要他把李大德控制起來。待到了東都就想辦法聯系蘇威,或者直接求見皇帝,告知李淵欺君的事。
然而剛才讓某杠精這么一攪合,他卻有些怕見皇帝了。
他是武將出身,沒王威想的那么通透。便只覺得,再怎么說人家和皇帝也是親戚關系。再讓那小子找到機會在皇帝面前告一狀,搞不好吃虧的反而是他。
既然王威這么忌憚這兩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干掉算求。
高君雅心說這還多虧這小子非要離開軍中,倒給了他一個完美的不在場證據。彼時黃河滔滔,出點什么意外,誰也怪不到他頭上。
李世民和李大德誰也想不到,高君雅竟還起了殺心。
彼時的兩兄弟,帶人出了營地,卻徑往南面而去。
“三郎,為何不直接去龍門?不是要坐船么?”
奔騰的快馬中,李世民大聲喊出疑問。
李大德卻是一臉無辜道:“龍門我沒熟人,這離聞喜快馬也就兩個時辰。咱們先去老裴家借船,然后沿涑水回永濟!”
“這和熟人有啥關系?咱們坐船,自渡口征調便是!”
李世民話音未落,便見他弟弟轉過頭來,沒好氣道:“你有朝廷公文嗎?你出門帶錢了嗎?你說征調就征調,你臉咋這么大呢?”
前者被他說得張了張嘴,隨即便哈哈大笑著躍馬超過,沖去前面。
“那還不走快些!為兄倒有些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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