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當空,映照河山萬里。
遠處松柏冬青與春雪交融,近前曲觴流水與冬梅輝映。
紅柱碧瓦下有薄紗幔帳隨風舞動,老少身影在霧氣蒸騰中愜意的舒展著身子,隨口談笑。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哪家大戶出門春游。
“呲溜嘶哈!……此酒味道一般,不如滎陽的土窟春,只勝在夠烈,僅可入口!”
樊子蓋手里拿著李世民的酒囊,一邊嫌棄一邊使勁往自己嘴里倒。有些都灑在了胸毛上,也渾不在意。
同處一池的李大德渾身不自在,只覺得泉水開始變得油膩,已經“臟”了。
“小子!挺尸呢?過來給老夫擦擦背!”
相隔不遠的衛玄把手中麻布毛巾扔到他面前的水面,濺起的水花崩了他一臉。后者翻了個白眼,不情愿的起身。
對面的樊子蓋見狀眨了眨眼,便也對李世民招手,笑瞇瞇道:“那李家后生,你也給老夫擦擦背如何?”
李世民嘆了口氣,心里默念著和諧大隋、尊老愛幼,慢吞吞的起身淌了過去。
他們哥倆要說對這兩位大將軍有多尊敬,倒也不盡然。只是兩位老人家明顯表達出了善意,要是他倆還看不出眉眼高低,倒顯得小氣了。
雖然這善意其實挺煩的……
一開始并不是這樣。
李大德猜的沒錯,驅虎吞狼才是皇帝陛下真正的打算。但本意并不是要針對他們,而是針對所有來洛陽勤王的外地兵馬。
除他們外,弘農、上洛、河內皆有兵馬前來。少則兩府,多則上萬,皆是青壯募兵。
楊廣也是擔心這些人不妥當,萬一再給他來一個什么臨陣求賞之類狗屁倒灶的事,他這皇帝的面子就算是在天下人面前丟盡了,索性便統統趕去南面,一箭雙雕。
想法很好,但卻高估了這些募兵的戰力。
李世民兩人帶兵抵達伊闕關下時,廣成關已經失守。
南下馳援廣成關的宜陽尉劉曠一仗未打,便隨廣成關的潰兵跑了回來。盧明月的先鋒大軍直抵伊闕關下,想要趁勢攻入河洛。
李大德本意是不想被人當槍使,但李世民眼見上萬隋軍被幾千人追著砍,卻是勃然大怒。當即引一百玄甲騎兵出關,直奔敵方前陣,一箭就射死了對方的統兵將領。硬生生以一百騎兵擊潰數千敵軍,把兩邊的人都震得說不出話來。
也是自那開始,坐守伊闕關的樊子蓋才正視這支隊伍,但也僅限李世民一人。倒是衛玄,似乎看一肚子壞水的某杠精更順眼。
或許兩位老人家自覺年紀大了,想要提攜后輩,為大隋多發現一些人才。但要說親近,卻是自這一刻才真正開始。
嗯,畢竟大家都坦誠相對,誰也別擺架子。
李大德發現,同樣是統兵大將出身,衛玄與樊子蓋卻是兩種不同的風格。這點不用套話,只看身上就行了。
老樊身上除了胸毛,最多的便是那密密麻麻的傷疤,縱橫交錯。有些甚至在要害部位,也不知道這貨在這個醫療水平感人的時代是怎么活下來的。
反觀衛玄則不然,他擦了半天,也沒發現一處傷疤。
搞笑的是,泡澡的兩位老人對比顯明,而搓澡的小年輕也是如此。李世民親歷多次戰陣,難免受傷,留疤是必然的。而李大德渾身上下卻是細膩白嫩,連個印子都沒有。
“吾聽軍中傳說,你善使一對重達百斤的鐵錘?”
衛玄這邊享受著某杠精的服務,嘴里卻不滿的嘟囔道:“卻怎地這般沒力氣?還沒某家婢子的力氣大!”
吃白食還這么多話!
李大德翻了個白眼,便報復似的把這貨的脊背擦得通紅。
后面的李元吉幸災樂禍,覺得終于有人整治老二老三了,便在一旁美滋滋的傻樂。卻不知自己壓根就是來湊數的。
對面的樊子蓋已然和李世民吹起了牛逼,言說他當年是如何如何驍勇,如何在萬軍中取上將首級。還要約他改天比試一下箭法,說之前也約過老李,奈何那家伙藏拙,不肯出全力云云。
“哼!莽夫!”
衛玄極小聲的嘟囔了一句,要不是李大德離的近,壓根都沒聽清。
便見這位老大爺微微扭頭,意有所指道:“小子,你記住了,勇武者可以為將,卻難為帥。要想統帥三軍,運籌帷幄,還要有學識與頭腦……嗯,你會下棋么?”
“下棋?”
李大德腦中瞬間閃過象棋、五子棋、軍旗、跳跳棋的影子,便點頭做一臉謙虛狀:“略懂”
“論下棋,唐公是高手,卻不知這家學淵源到你這里存了幾分。等下隨老夫回營,手談幾局!”衛玄淡淡一笑。
幾人的狀態都很放松,源于此刻的戰局并不算緊張。
盧明月雖破了廣成關,卻也只能止步伊水,難有寸進。
就像李大德說的,他們這些兵馬去進攻人家力有未逮,但全力防守萬安山還是綽綽有余的。
此刻河東的兵馬就駐守在伊水西岸的熊耳山下,與關城互為夾角。東面臨近太谷關的方向,乃是衛玄統帥的一萬關中府兵。盧明月只要敢進攻,面對的就是三面圍攻的局面。
義軍兵馬不善攻城,連個像樣的攻城器械都拿不出來。盧明月要想進入河洛,只能西渡伊水,繞過伊闕關。但唯一的通道被李大德一堵,就只能干瞪眼了。
后者甚至都懶得交戰,只讓手下在上游筑壩蓄水。只要敵軍敢過河,就放水沖丫的。
雖說固守貌似有些丟朝廷的面子,但樊子蓋也是有苦難言。
楊廣讓他南下破敵,卻只給了他五千兵馬。本意是只做中軍,打仗的事都丟給外地的勤王軍。
可從劉曠的潰敗便知道了,除了衛玄,其余這些趕著來溜須皇帝的外地募兵根本不堪驅使。而且大家都還存了保存實力的想法,對樊子蓋的軍令多少有些陽奉陰違的態度。
比如朱陽丞鄭銑帶的三千弘農募兵,明明是討逆先鋒的編制,竟躲去了衛玄的后面扎營。
眼下盧明月先鋒失利,摸不準伊闕關的底細,大家還能這般相持。要是他知道隋軍中多是這等貨色,直接全軍一擁而上,保不齊隋軍這邊自己就先崩了。
這大抵也是樊子蓋與衛玄對李世民兄弟另眼相待的原因。同時也是在拖時間,好等虎牢關分出個結果,驍果軍南下,亦或者更多的勤王兵馬抵達。
比如說,高君雅手里那一萬太原募兵。
老李家那點破事,在朝的多少都有耳聞。
山西道兩股兵馬勤王,看在眾人眼里,無非就是王威這個副留守想與李淵一較長短。
樊子蓋干脆直接下了軍令,命函谷關的陳政在見到高君雅的第一時間,就傳令他南下,別去東都礙眼。
“此等不顧大局,一心鉆營者,終究難有大為。”
衛玄搖頭感嘆,卻不知道姓高的根本就是被他身后這貨給坑了。
不過李大德倒是好奇,他們家老李到底是積攢了多少人緣,怎么這一個兩個的好像都知道他家那點破事兒,卻又都不甚在意的樣子。
電視上不是都說,欺君是大罪么?
“怎地,想不通?”
衛玄也不知道到底是真喜歡泡澡,還是故意來提點他的,見狀便指著周圍道:“你說,要是陛下知我等在此,會如何?”
“Hmmm”李大德眨了眨眼,頗不走心道:“應該挺生氣吧!”
“呵,觀此言語,便知你小子是個記仇之人,絕非君子!”
衛玄笑指了指他,隨后道:“但陛下為君父,天下人盡皆是他子民。哪有圣人會記恨子民的?便是將此事說與他聽,也是付之一笑,笑罵幾聲罷了。”
李大德心說那是為了籠絡人心,故作大方。要說真不在意,鬼才信呢。
又聽衛玄接著道:“何況你真以為他不知道?朝中之事,只要他想,難有能瞞過者。陛下不追究,乃是知曉我等忠于大隋,忠于陛下。你記著,只要姿態擺的正,有些許瑕疵反而更妙!”
“喔有道理,受教受教!”
李大德連連點頭,心里卻先給老李豎起一根大拇指。
這人犯的錯一多,便把真正的動作給掩蓋住了。就像樊子蓋身上的傷疤,掩蓋了本來膚色。
楊廣大抵就如衛玄所說的,被老李身外這一圈瑕疵給遮了眼,才能這么淡定。他要真是啥都知道,早派人弄死這貨全家了。
但想著想著,李大德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不自然。
衛玄這話里,有坑啊!
如果皇帝早就知道他沒死,那他和李世民這次前來,可就不像是后者說的那般簡單了。
怕不是……他老子送倆質子來給皇帝擺姿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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