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之戰不等真正打響,消息就已然傳到了洛陽。
這本是應有之理。
自李世民在潼關一番演講,這事兒就注定要被宣揚出去。無論是小道消息還是官方情報,總會存在一些有心人,想辦法把消息往東傳遞。
這一下,軒然而起的波有點大。
為打野而丟了塔的屈突通,才在金堤關被宋金剛削了一鼻子灰,得到消息后也顧不上找場子了,氣急敗壞的就往回趕。
京城可不比洛陽,陰世師手下連同大興守備禁軍在內,一共也就不到三萬的兵力。而托他的福,周邊縣府因為他和衛玄一連兩次調兵,現在連個整數都湊不出了。
洛陽離了他屈突通還有王世充、段達、沈光、王辯等等,可關中沒了他,就真沒啥高個子的了。
越往楊侗也知事態緊急,都顧不上他們這邊兵力也緊張,又把洛陽城的禁衛調了五千給衛玄,命他出函谷關與屈突通水陸并進,一道回援關中。
所以說,作為一個留守親王,他還是合格的。
只是這樣一來,卻有人不樂意了,比如王世充。
小王同學心想著,泥馬的哥們兒自北上以來,從頭到尾還沒人說給咱補充過兵力呢。好家伙,這打勝仗的不說獎勵,那幾個敗軍之將卻總能撈到好處,這公平咩?
于是這邊衛玄率七千兵馬才剛出函谷,另一邊追著瓦崗軍亂砍的江淮新軍就停下不動彈了。
王世充說了,連番大戰,他手下兒郎死傷慘重,眼下人手不夠,打不動了。
很合理,沒毛病!
“哎!”
紫微城文思殿,楊侗看著王世充快馬送回的奏表,小臉滿是苦悶。
“眾位愛卿都說說,可還有為王卿增兵之法?”
小楊與他爺爺楊廣一般,也是凡事都會找人來商量。不同的只是后者一般都是做做樣子,或者釣魚,而前者是真心希望有人能給他出主意。
段達與王世充不在,被老楊點名留下幫忙的便只有太府卿元文都、代民部尚書韋津、右武衛將軍皇甫無逸,還再加上一個自己過來混臉熟的盧楚。
以前裴矩等人在時,這種事根本輪不到他們說話。眼下有機會說了,卻竟是些爛攤子的事。
元文都黑著臉,覺得這是姓王的就是在坐地起價,不能慣著。
但這話卻不好當著其他人的面說,畢竟眼下整個洛陽的戰事都是人家在統籌。要知道他敢在背后打小報告,一準會給他穿小鞋。
已然年過半百的韋津在一旁攏著袖子瞇眼,好似睡著了一般。
他之前就是民部尚書,后來為了給樊子蓋挪地方,被老楊遷為中書侍郎。眼下樊子蓋死了,就又給他按在了民部尚書的位置上,還加了個“代”字,搞得格外鬧心。
所以這位老臣眼下根本就是在混日子,反正交代給他的活他就湊合著干,沒交代的,權當是看不見。
眼見這一個兩個的表情各異,都揣著自己的心思,相對還算單純的皇甫無逸便抬腳上前,準備把自己的想法說一說。
他沒那么多的個人情感傾向,只覺得王世充的要求并無不合理之處。誰家打仗不死人了?死人了可不就得補充?
可不等他說話,站位最末的盧楚卻是小跑著超過了他,笑瞇瞇的拱手道:“回稟殿下,臣下倒有個法子!”
“嗯?”
眾人的目光盡皆看向這位跑去函谷關溜達一圈兒,又跑回來的右司郎。皇甫無逸想了想,剛抬起的腳又縮了回來。
只要有人給出主意,他倒不在意風不風頭的。
小盧同學巴巴的趕著回來,非要留在楊侗身前,目的就是在關鍵時刻露臉。在他看來,難得一群閣老大員都不在,此時不巴結上位,什么時候巴結?
“盧卿有何良策,不妨明言!”楊侗抬了抬手臂。
“殿下,各位,”
盧楚清了清嗓子,有些嚴肅道:“自古兩軍作戰,都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但今歲幾次大戰,先有楊太仆一萬府兵漸成十萬大軍,又有瓦崗與河北聯軍愈剿愈盛,何也?蓋因二者皆收降潰兵,化為己用!眼下既然王使君上奏兵力不足,殿下不妨下一詔令,準他效仿太仆,收攏降兵……”
“不可!”
不等他說完,元文都已是憤聲打斷。
“酸儒之見!”
后者怒指盧楚,瞪著眼睛氣咻咻道:“此舉,豈不給那王世充養寇自重之機!便是太仆,也因麾下兵馬過甚而遭陛下猜忌,你這……”
“慎言!”
上首的楊侗敲了敲桌面,沒好氣的瞥過元文都,意有所指道:“圣人斷無猜忌楊太仆之意!帶他幸江都,那是念他年事已高,不忍他戰陣辛勞,爾等莫要胡亂猜測!”
“呃,喏!是臣下孟浪了!”
反應過來的元文都心下一凜,再不敢多言。
而楊侗沉吟了一翻,也有了計較,便商量似的詢道:“不如就依盧卿所言,準王卿招降兵自用,但要加個限制,不能超過兩萬之數。另外,皇甫將軍,寡人再許你一萬禁軍,隨同馳援王卿。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話音落下,眾人互相對視一眼,便齊齊拱手應喏,事兒也就算定了下來。
干活的自去干活,而此番總算進言成功的盧楚也心下得意,只覺青云就在眼前。卻不知今日這個小插曲,未來會給大伙帶來多大的麻煩。
而在另一邊,隨著王世充和屈突通的偃旗息鼓,幾股義軍勢力之間的關系卻又陡然緊張了起來。
人總是這樣,在有外部壓力作用時看不出有一絲裂痕。一旦壓力消失,各種不忿就都冒出來了。
首先不爽的,是與瓦崗軍結盟的孟海公。
他加入這個所謂的河南道討隋聯盟,跟著大伙和王世充死磕,也是源于實在是沒地方可去。但這會兒他可不這么說了。
老孟言說,他帶隊伍北上乃是受李密那篇檄文感召,又見河北軍連敗隋軍,占據偃師,這才來投效結盟。
結果剛過來,李密被你們瓦崗給趕走了,而你們自己又打不過王世充,就知道拿我們這些外人當炮灰。是不是該給大伙一個說法?
有一個開頭的,其他一些小勢力如郝孝德及后趕來的黎陽李文相、洹水張升等便紛紛附和。言說老孟這話可是說到大家心坎上了,這事兒要不給個說法,咱們干脆就一拍兩散吧!
要說之前兵敗,本來就是因為他們先中了段達的計策,被人家牽著鼻子趕進了包圍圈。但這會兒卻不是講理的時候,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些人是在和翟讓要好處呢。
問題是,他們吃了虧,瓦崗軍也沒占到便宜,哪來的好處給他們?
翟讓此前覺得,成為一方豪強乃至霸主應該是件很吊的事。但現在看來,卻是太過勞心勞力了。尤其是手下這幫人不說先給他出個主意,自己卻又分成兩派吵了起來。
以翟寬為首的“稱帝派”在得到魏刀兒稱帝的消息后,早就羨慕的抓狂了,什么事都要往稱帝上扯。這次也不例外,非說只要老翟登基當了皇帝,給他們封了官就好了。
當然還有不少的理智派,比如徐世勣、老程、樊虎等,覺得眼下瓦崗寨的地盤連半個郡都沒有,稱帝就是找死。當務之急是要重整兵馬堅守偃師,同時讓李密回來和王世充死磕。
可還不等兩邊說服對方,便又有新的消息自虎牢關外傳來,把眾人驚了個呆。
宋金剛聯合清河趙君德攻陷黎陽倉,永安周法明攜梁郡彭城封地向李密請降。被趕到淮陽的徐圓朗聯合淮陽郡太守趙佗起義,也宣稱歸李密領導。
甚至于新鮮出爐的魏帝魏刀兒還給李密下了道“圣旨”,封了他一個河南道行軍大司馬,命他東進去和竇建德搶山東的地盤。
一時之間,李密突然就成了各方勢力爭相拉攏的香餑餑。
所以,眼下人家手里占據半個滎陽,再加上梁郡、淮陽和彭城,地盤都快趕上巔峰時期的瓦崗寨了,憑啥還聽你指揮?
“大不了,某將這盟主還給他!咱們自回瓦崗快活去!”
翟讓實在厭煩了這種勞心的事,顯得有些自暴自棄。而手下眾將一聽此言,全都懵了。
去泥大爺吧,合著你以為大伙喜歡跟你當土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