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上,攻城之戰的第一天如果沒把城門撞開,那后面基本上就撞不開了。因為守城一方一定會以磚石堵門,徹底把城門封死。
加之大興城內除卻外廓城墻,里面那些里坊才真正叫人頭大。如果陰世師鐵了心要在城內打巷戰,那才是最麻煩的事。
所以無論是劉邦的約法三章還是老李的約法十二章,都不是說給自己人聽的,而是說給城里的人聽。為的就是攻破心防,免去這些麻煩事和損失。
但有一個地方,在李大德想來,一定是不會堵門,也沒有坊市阻擋的。
皇城,大興宮!
彼時無論是各級將校,亦或李世民、柴紹等人,未必就想不到這茬。但就像約好的一般,誰也沒提出來。甚至于就連涉及到北面的話題都故意避開。
無他,皆因皇城與外廓城不同,太敏感了。
如果老李眼下就在這兒,且親自下了命令,那沒的說,大家肯定是抄家伙砍丫的。可老李眼下不在,甚至就連老大李建成都不在,那打皇城這種事就顯得有些別有用心了。
再怎么著,那地方代表的也是皇權。
萬一到時候老李猜忌,言說你們哥兒幾個這么迫不及待的往皇宮里鉆,是不是想當皇帝?怎么解釋?
所以此刻,站在眾人邊緣的李大德,能很明顯的從大伙的話語中感受到兵鋒所避開的輪廓區域。
大家心照不宣,顯然誰都不想背這個黑鍋,除非……
李大德把視線從秦瓊的身上挪開,抬著眉毛看向了站在馬三寶身后,咬著手指眼巴巴看著大興城模型的李元吉。
瞧這孩子長的,這眉眼,這體格,天生一副背黑……咳,當猛將的料啊!
越瞧,越覺得這熊孩子今天可真順眼。
打皇城這黑鍋,李世民背不起,他也背不起,但李元吉就不同了。這熊孩子天生就是個小炮筒子,干出啥來都不會有人覺得奇怪,更不會覺得這貨早有預謀。
“阿嚏!”
正琢磨著,對面的李元吉忽然狠狠打了個噴嚏。一坨不可描述的事物從鼻孔間飛出,飛躍眾人頭頂,正好甩在皇城中央。
天意呀!
李大德一拍手掌,正好拍在掌心的傷口上,登時疼得呲牙咧嘴的。而其他人則是“噫”的一聲,瞬間退開,無語的看著那吸鼻涕的熊孩子。
這沙盤,不能用了呀!
“某去取水,重新做一個!”馬三寶當場擼起袖子。
向善志聞言便表示不服:“還是某來!某以前做過瓦匠!”
“大伙一起,三將軍不是說過嘛,人多力量大!”
也不知道最后是誰提議的,瞬間得到群體響應。一群剛剛還在戰場上嘶吼砍殺的熱血漢子,這會兒又興高采烈的去端水和泥,瞧得李秀寧一臉黑線。
男人幼稚這種事,再過一千年也是無解。
眼見這邊柴紹也躍躍欲試,前者當即瞪眼,咬牙喝道:“你要是敢弄得一身泥,以后就住書房里別出來了!”
某人的三姐夫當即賠笑,言說怎么會呢,都是小孩子的把戲云云,眼底的羨慕卻是咋也蓋不下去。
這一次集整個唐軍高層之力來做大興城的模型,可就不是李大德開始那般的小打小鬧了。
李世民干脆下令,在正對帥帳的空地前搭起一處齊腰的丈許木臺。一群人圍著木臺上下其手,有和泥的,有劃線的。這個負責明德門,那個負責玄武門。
旁邊還有士兵舉著輿圖做對比,愣是要按比例弄出一個完全仿真的大興城來。
李秀寧瞧的不耐,便在幾個女親衛的陪同下,去女眷們所在的后營吃飯去了。
等下四下無人,李大德便悄咪咪的走到一旁被禁止靠近的李元吉身后,像是隨意搭話一般,低聲道:“怎么了老四,瞧著不開心呀!”
“唔,關你……沒有啊!怎么會呢哈!”
李元吉抬頭一見是這貨靠過來,最先起的反應就是警惕,而后發現柴紹和李秀寧都不在,便轉了笑臉。
他以為這貨又想“釣魚”。
確實也差不多,不過李大德不是釣他,而是想忽悠他去釣別人。
“嘖,都是小孩子的把戲!男子漢大丈夫,立于天地之下,就該干點兒男人的事!上戰場拎刀子砍人那才叫真漢子!”
李大德白了那群糙漢子一眼,用僅余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輕哼,故作不屑狀。
真特么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李元吉小心翼翼的低頭斜眼,嘴里卻無奈道:“阿姊也不準我去啊!說什么戰場刀兵無眼,恐我有失,沒法和阿爺交代!”
“這倒是實話!”李大德像是附和一般的點頭,還抬手指了指帥帳,小聲道:“就連孫華這樣的猛人都栽了,你……嘖嘖!”
一邊說著,還一邊搖頭,看的熊孩子直翻白眼。
特么的,就知道這李老三沒憋什么好屁。
不過隨即,卻聽這貨好似自言自語一般,嘟囔道:“聽說是城里突然來了支援,好像是禁軍,才讓孫華受傷。真是奇怪了,那楊侑把禁軍派出來守城,就不怕皇城空虛么?”
李元吉貌似詫異的扭頭瞧了他一眼,隨即摸了摸自己那光溜溜的小下巴,學成人一般做思索狀,心里也是詫異。
這貨說的是啊,禁軍都跑出來守城了,那皇城不是就空虛了么!
這個時候,又聽某杠精在那裝逼似的哼道:“他娘的,要是我領兵,天黑了直接摸進玄武門,潛到皇宮里抓了那姓楊的,看哪個王八蛋還敢動?”
話音剛落,卻聽前面向善志在木臺子上嚷嚷:“玄武門,玄武門在誰那兒呢?快拿過來!”
“這兒呢這兒呢,還差個頂子就好了!”何潘仁一邊揮手喊著,同時讓手下把他炮制的玄武門抬起起來送過去。
“噌!”
身前一聲輕響,卻是李元吉聞聲跑了過去,翹著腳往前面眺望。
“哼哼!”
后方的李大德瞇起眼睛,看著好似突然間有了心事的熊孩子,露出一副高深的笑臉來,一甩袖子,卻是往司馬長安所在的營地走去。
要想把這黑鍋扣得瓷實,還缺一個重要的環節。
李元吉手里沒兵啊!
別看眼下大家也“四將軍”“四將軍”的叫著他,但與李大德不同,他這個Title是真的空,連個雜兵都指揮不動。
李大德思來想去,他手里也就只有司馬長安這些人,有著能被李元吉“忽悠”的理由。
到目前為止,他們這些出自毋端兒流民軍的士兵都還是俘虜身份。要說眼下唐軍之中有哪些人是亟需戰功的,便是說他們了。
為了得到一個先登破城的功勞,好換取自己的自由之身甚至加官進爵,這很合理,沒毛病!
且他們在洛陽便與李元吉并肩戰斗過,根本就是一拍即合嘛!
“可是……”
雖然某黑心東家說的頭頭是道,但聽完他安排的當事人卻還是顯得很猶豫。
“若按將軍所言,事后無論誰問,都是麾下與那熊……咳,四將軍自作主張,那將來唐公怪罪下來……”
司馬長安怎么聽,就覺得這貨是點了個火坑讓他跳。
“怪罪肯定是要怪罪的!”
李大德一開口,就讓他黑了臉,暗道果然。
但隨即,某杠精的語氣卻是拐了個彎,悄然道:“但我爹那人你不了解,嘴上說著仁義,其實下手比誰都黑。真打下了皇城,他表面怪罪,心里不知道樂成啥樣呢!你只要告訴他主謀是李元吉,你嘛,頂多就是訓斥兩句,罰你個知情不報。到時候有我和二哥給你求情,大不了就是個降職處分!但你想啊,你這先登的功勞是跑不掉的,要進史書的啊!還不夠你臭屁的?”
“進史書?”
司馬長安眨了眨眼,莫名其妙的,上半身就挺直起來。
“那么……麾下要怎么配合四將軍行動呢?”
“嘿嘿!”
李大德笑了,對他勾了勾手指,湊近了言說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后者越聽,嘴巴長得越大,待到后面,就只覺得后脖頸都是涼颼颼的。
真要按他的套路來,怕是李元吉被賣了都還幫他數錢呢。怪不得中條山的人一提起某東家,都是豎起大拇指,興高采烈的言說他們東家的心都是黑的。
但是……
進史書啊!
司馬長安摸了摸臉,突然感覺有些羞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