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捷的信使自大興城九門奔馬而出,擎著大紅唐旗,帶著蓋有楊侑印信的告示傳檄四方。
京城既定,接下來要應對的便是京兆周邊如扶風、北地、上郡、馮翊等或觀望或已然生亂的郡治了。
也不能說心急,畢竟盡快的平定關中,把戰線推到占領區之外,才能使得后方安穩,建立一個良好的開端。
不過在這之前,還有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李世民決定,留三姐與弟弟們坐鎮京城,他與長孫無忌、李孝常等率軍北進馮翊,親自去韓城迎接他爸爸和大哥。
一方面為表孝心,同時也是為了表明心跡,免得老李瞎想。
當然了,本來定的是他們四兄弟一起去。但不知道為啥,一說是去見老李,先是被李秀寧關小黑屋里狠打了一頓的李元吉殺豬般的死活不去,接著便是某杠精言說要留下給他爸爸準備驚喜,去了就沒效果了云云。
李智云倒是愿意去,可惜李世民不愛帶著他。
結果就是,當李建成率兩萬先鋒抵進韓城時,就只見到了突然間也有些后悔的老二。
被蒙在鼓里的李二同學也是剛想明白。
他那兩個弟弟哪里是為了給他爸爸準備驚喜啊,根本就是怕挨揍。
此前一直把戰略眼光放在關中之外的他,并沒怎么去研究大興之戰背后的貓膩。
反正結果一如他想的那般完美,唐軍以氣吞山河的氣勢一舉攻克京城,打出了威風。而且因為持續的時間不長,除了幾處被陰世師拆了用以布防的里坊,大部分地區都沒遭到破壞,免去了事后修補的麻煩。
這種事,有功者賞,有過者罰,想那么多干嘛?
可隨著一路北上,在長孫無忌與房喬明里暗里的提醒下,他收回后續的心思去琢磨。尤其在得知老李在晉陽打出的旗號后,才漸漸反應過來。
某杠精這是在坑哥呀!
要知道,老李在晉陽頒布的所謂討隋檄文,其實就只針對楊廣。集合起來的十萬大軍,是以“廢昏立明,匡復隋室”的名義南下而來的。
可在大興城,楊侑親率百官給李秀寧下跪投降,卻是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捂都捂不住。這打的哪是隋朝故老的臉?這分明是打他老子的臉啊!
李世民都能想象得到他爸爸在得知這事兒后鐵青的臉色,那小哥兒倆想明白了不敢來,他卻巴巴得送上門來給他老子出氣。
怪不得他們家老三送他出城的時候眼神那么古怪,感情是指望他能平息他老子的怒火。
“李玄霸,某OO你個XX……”
韓城北面的河岸高原上,李世民咬著后槽牙看著對面哈哈笑著奔馬而來的大哥,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來。
這會兒才想明白,真心來不及了。
李淵在平了西河后,沿途再未遇到像樣的抵抗。
在與絳州陳叔達和河東柳洋親率的三萬募兵匯合,且劉文靜又帶了一千突厥騎兵前來支援后,對外宣稱十萬大軍,山西道各郡縣便望風而降。
此時距離大興之戰已過去五日,該收到消息的,基本上都收到了。
本來打算先去河東,匯合柳昂與張文潛渡河去干了屈突通的老李,先是聽說有人把他爸媽給挖出來了,差點沒氣得中風。氣急敗壞的調頭去龍門,要把陰世師全家給千刀萬剮。
結果還不等渡河,又得知他某個寶貝兒子夜襲皇城,整個大興自楊侑以下都成了階下囚。
且不提他是懷著何種心情踩上關中的土地的,只說其他收到消息的大小勢力、世家門閥,眼珠子差點沒掉出來。
好家伙!
就算從李世民進兵潼關之日起算,這仗也一共才打了不到半月。一個幾十萬人口,常駐軍超過三萬,堪稱大隋第一大都市的京城就這么陷落了?
要不要這么效率?
這下好么,河洛這邊攪動風云的四方大戰拉住了所有人的視線,等再回過神來,人家老李一眨眼,老母雞變鴨,飛上天了。
不算名義上還在觀望的關中各郡,只說已然給老李上表臣服的,就有馬邑、婁煩、太原等九郡一道。兩地唐軍眼下匯集二十萬之眾,一躍成為繼魏刀兒、竇建德之后的第三大義軍勢力。
很奇怪,當初河北、山東各地鬧起來的時候,告急文書雪片似的往洛陽飛,恨不能把楊廣埋到書案后面。可老李豎旗造反卻是靜悄悄的,活都干完了,消息才傳出來。
被大雨所阻,磨磨唧唧才走到虎牢關的李密得到消息,只覺得心頭一股邪火“噌”的冒起,手里的馬鞭都恨不能揉碎掉。而南下江都的皇帝陛下,早就把面前所有能砸碎的東西都砸了。
楊廣此時才反應過來,他到底做了什么。
大意了!
他把一出好好的神龍擺尾,硬是給唱成了示敵以弱。在全天下人都盯著他看的時候,他把大隋的政治中心給讓了出來,灰溜溜的跑來了江都。
結果前腳才住進嶄新的宮殿里,后腳而來的消息就差點把他給擊垮。
魏刀兒稱帝,建立大魏。盧明月自立無上王,搞了個無上國。竇建德稱長樂王,建立大夏。
一眨眼的功夫,黃河兩岸就多出來三個政權。
當然最致命的,卻是剛剛收到的那個。唐國公李淵晉陽起兵,嫡長女李秀寧自關中響應,現已攻克大興。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隋失其鹿,又會怎樣?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啊!”
楓林宮西閣殿內,衣袍凌亂的皇帝陛下手持儀刀,自滿地狼藉間奔走呼喊,地上還趴伏著兩個不住抽搐飆血的小內侍。
一群宮女太監跪在外圍,渾身顫抖,冷汗潺潺而下,眼淚鼻涕都糊了眼也不敢擦一下。
“哐啦!”
小王同學精心準備的半人高的彩釉瓷瓶,終于在這位暴躁的身影又一次經過時,一刀劈碎。
飛濺的瓷片自楊廣側臉劃開一道血口,他卻不管不顧,仍是喘著氣到處亂劈。
“惡賊!”
“都是惡賊!”
“朕待爾不薄!爾等不思報效朝廷,卻行叛臣事!該殺!”
“呔!該殺……啊呀!”
“噗通!”
正以一個“哇呀呀呀”的姿態持刀奔跑的皇帝陛下,沒跑幾步,就被地上一個內侍的尸體絆倒,摔了個狗,咳,龍頭搶地。
“混賬!”
楊廣轉過身來踹了尸體一腳,兀自不解恨。便奔上前去,劈手抓住尸體的發髻,儀刀不斷劈下。
鮮血隨著剁肉的聲音開始飛濺,周圍已然有人崩不住嗓子,不自覺的發著“呃呃”的嗚咽聲。幾個小內侍已然被嚇尿,怕的不敢呼吸,愣是把自己憋的臉紅脖子粗的。
西閣殿外,聞訊趕來的蕭皇后等人與前來候詔的裴矩、來護兒、楊義臣等都被關在門外。
正愁眉苦臉的暗思對策,忽聽“咵啦”一聲脆響,殿門一處窗格被砸開,一個黑咕隆咚的事物拖著個小紅尾巴飛了出來,落在眾人腳邊。卻是個滿臉驚恐神色的人頭。
“呃呀!”
隨同蕭皇后侍立的宮女當場就暈了一半。楊義臣眼疾腳快,趁著周圍幾個老邁文官沒被嚇到之前,一腳把人頭給踢到遠處。
而蕭皇后本人,則是一把推開殿外守衛的士兵,推開殿門沖了進去。
“圣人!”
“滾!都滾!朕不是說不準進來嘛!”
楊廣劈手就把染血的儀刀丟了過去,幾乎是擦著前者的額角飛出殿門,差點捅到楊義臣臉上。
外面一群大臣都被嚇了一趔趄,奔進屋內的女人卻是眼睛都沒眨一下,無視地上的狼藉和某具無頭尸體,直接撲到半身染血的楊廣身邊。
“圣人!是臣妾啊!您這是怎么了?”
“是,唔,是皇后啊……”
楊廣瞇著眼睛,抬手擋著門外直射進來的光線瞧了半天,卻是嘴巴一撇,低頭埋進了她的懷里。
“嗚嗚……朕,朕不是那樣想的啊!朕只是想迂回到敵人后方,他們,他們怎么可以這樣……”
“臣妾知道!臣妾知道!是他們不好,都是他們不好!”
蕭皇后一瞬間便紅了眼睛,抬手不停撫著丈夫的后背。隨即側頭掃了周圍一眼,沉聲道:“都出去!把門關上!任何人不準進來!”
“……喏!”
周圍的內侍宮女如蒙大赦,幾乎是爬著躥出滿是腥氣的大殿,把還露著個血色窟窿的殿門關死。只余隱約的嗚咽之聲夾雜某人溫柔的細語,偶爾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