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德覺得,這世間的道理,不能全由他爸爸一個人說了算。
都什么年代了,還玩父為子綱那套?
大哥二哥說的那些道理,他一直都明白。他有自己的推斷無法宣之于口,對方也有難言的擔心無法明說。但總的來說,對于李淵奪權這件事本身,大家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反對意見。
他爸爸要是覺得,換個人領兵就能拿掉他們手里的兵權,那就太天真了。
別人不說,他自己的兵權,就從不是靠統兵將領或是兵符詔令而來的,而是靠他東家的身份與那些散在底層的伙長隊正們。
比如老李自晉陽帶出來的那五萬兵馬,當中就至少有六十個戰營的各級主官都是來自他蚊香工坊的“保安”。而名義上還歸屬李秀寧的兵馬中,也有不少旅帥校尉都是找他借的。
不算因“擅攻皇城”被罰勞改的司馬長安,便是秦瓊與段雄等人,也是由他先收容麾下,再舉薦給他二哥的。
所以老李要拿他兜里的糖果去哄人,他倒也樂得省錢,咳,省心了。只是在牢里陪哥兒幾個鬧一鬧,并沒真的使手段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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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白了,如果他們哥兒幾個不想現在就當皇帝,最好還是給他們爸爸留幾分面子。
可眼下,有人把火點到他后院去了,這就不能忍了。
哥已經這么給面子了,還不夠?眼下天下未竟,潼關那邊還水深火熱的打著仗呢,你們就開始玩起朝堂攻訐,黨同伐異那一套了?
老虎不發威,真當哥們兒這咸魚,啊呸,鯊魚是不長牙的?
他二哥有句話,現在看來,真心無比正確。
奪天下就該堂堂正正,行不得陰謀詭計。玩人者,人恒玩之。
現在想想,與其說玄武門之變是老李擅殺功臣導致的勛貴集團與世家功臣之間的矛盾爆發,還不如說是他把中原世家都當傻子玩的報應。
正好眼下借著這股子不爽,李大德決定給這幫跟著老李玩了太多心眼,以至于把本職工作該干什么都忘了的人好好上一課。
一群人關起門來研究人心,你們知道這天下真正的人心謂何么?
就在李淵這邊得了通報,正一臉黑線的派人去保護李綱,并通知他寶貝女兒快出來揍弟弟時,大興城內,已有無數身影打馬奔過街道,擎旗傳令了。
既然要上課,李大德自然不會蠢到把事情定義在簡單的家務事上。
“傳東家令,民兵團第一大隊所屬,安邑坊集合!”
“三將軍將令!歷山營所屬集合,目標延壽坊!”
“涑水營聽著,東家有令,即刻接管延興門防務!無手令者,任何人不得出入!違令者斬!”
無論是城內駐扎的治安軍,亦或是城外的各大軍營,原本已被老李打亂重組的各個戰營立時就動了起來。
新上任的諸如驃騎將軍張平高、右統軍竇軌、渭北道元帥長史殷嶠等,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麾下兵馬迅速集結,在各自營頭隊正的呼喝下開赴內城。他們這些昨日還威風八面的最高長官,眨眼就成了光桿司令。
這還不算完,就在大興城九門全都被人接管的同時,城內諸如安邑坊、靖安坊、永安坊等并不靠近皇城的各大里坊,也都有唐軍奔入。
這些士兵與進城的其他戰營不同,既不堵門,也不抓人。待尋了人多的地方停下,小皮喇叭一掏,卻是說唱般的講起了故事。
李大德的麾下,人才還是挺多的。
這個說天下紛亂,暴君當道,有一女子被好色的皇帝和貪官污吏強征入宮。該女子不屈反抗,向命運勇做斗爭,終于得脫牢籠,加入到這天下逆轉大勢之中。勸說唐公三子起義兵,伐無道,以嬌弱之身甘冒刀兵火雨,奇謀出函谷,大義取潼關。天才一秒鐘就記住:(72文學
那個說,還有一女子,本為人母,卻不忍天下人遭這刀兇兵危之局,舍小家為大家,聯合關中諸豪,平鄠縣、納藍田,起義奪城,三娘子之威名,被人爭相稱贊。
還有人說,有這么個女娃,年未弱冠,本是父母膝下承歡之時,卻為大義加入唐公麾下。不忌身份與臟亂,以高超醫術救死扶傷,活人無數,堪稱在世菩薩。
便是這樣幾個集軍功、大義于一身的奇女子,如今不但功勞無人提及,未獲任何封賞,還因舊日身份被小人猜忌,不是進了牢房就是被人污蔑為難,這是人干的事嘛?
要說有錢住在大興城的百姓,有一個算一個,那叫京畿之民,誰家里沒幾畝地,沒個正式工作?這些人最大的特點可不是老李等人想的明禮知義,而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最喜歡吃朝野大臣的黑瓜。
本來見兵馬入坊區還有些慌亂的百姓們一瞧,好家伙,有大熱鬧可看了。都不用找托,就有人跳出來說了,這肯定不是人干的事兒啊!正經人誰能干出這么不要臉的事來?
正提著皮喇叭說唱的兵頭一聽,便說了,你看看吧,民心所向,咱們李家三將軍便是不滿上頭這種枉顧民心的做法,決定要為民請命。但人家勢單力薄哇,既然大家伙都贊同,要不一塊兒去朱雀門外進諫?放心好了,法不責眾,這鍋扣不到你們身上來,不然就是欺負百姓,老天爺都要生氣的。
本來就已經蠢蠢欲動的吃瓜群眾們一聽,咱老百姓這么牛逼?都受老天爺保護了,那還等啥呢?
都不等李秀寧這邊抓到某杠精的影子,自修政坊至歸義坊,數十條街道上便開始出現“游行”隊伍,喊著口號穿街而過。不斷吸引吃瓜群眾加入的同時,直奔朱雀門而去。
“暴君無道!推翻暴隋!”
“打倒奸臣!打倒小人!”
“為了正義!”
永寧坊附近,剛匯合了親兵,準備去李綱家“守綱待弟”的李秀寧目瞪口呆的看著坊街外面經過的那一大票高呼“鐵血三娘子”“巾幗真英雄”的人群,氣的差點沒跳井。
什么破口號,太羞恥了!
但緊接著,她就知道這事兒大條了。這是妥妥的民變,已經不是擰耳朵打某杠精一頓能過去的了。
“快!你們分頭去尋三將軍!見到他不用廢話,即刻捆了,送……送出城去!”
李秀寧急得一頭大汗,同時心里暗罵某兩個當哥哥的家伙。
特么的怎么看的孩子!
李大德當然知道這是民變,是上位者最不能容忍之事。如果只為了侯巧文或是他自己,老李肯定要把他吊在朱雀門上風干的。
可要是再稍上他三姐呢?
眼下或許有人摸不到老李的心思,但他從史書中可是知道,老李唯一一次對群臣抬杠,就是為了他三姐的葬禮。要說不待見這個唯一的嫡親閨女,他才不信。72文學網m.72wxa
正好這次借著有人對他三姐領兵一事頗有微詞,便一道收拾了。
他算想明白了,真要按他爹的搞法,和這幫古人拼智力玩心眼,骨頭渣子都要被那群人給算計掉。穿越者的優勢從來都不是智商,要想贏這幫家伙,只能用不同于傳統的手段來把大家拉低到同一水平線上。
嗯,然后用豐富的經驗干掉他們!
況且真以為他起了這個頭,就會背這個鍋了?
不能夠呀!
此時,揣著袖子,只著長衫的某杠精并未出現在朱雀門外,而是在郭通等人的帶領下,挨家挨戶的拜訪在京的遺老故臣。
老李不就是名義上借著要給他們面子,才假惺惺的演這么一出么。那某杠精就讓他爹瞧瞧,這幫人到底是心向大隋,還是“心向百姓”。
“嗯,是這里吧?我瞧瞧……殿中侍御史,李偉節……”
李大德自懷里掏出個小本本,與韋機確認了一下,便點了點頭,上前一腳把緊閉的大門給踹開。
“什么人!”
“好大的膽子,知道這里是……呃?”
門內幾個家丁門房奔將出來,正呼喝間,卻見一群披甲執銳的士兵簇擁著一個年輕人走進,頓時就不敢說話了。
這幾天,城里凡是這個姿態的年輕人,全是惹不起的。
“咳,那啥,勞煩通稟一聲李御史,就說李玄霸到訪,有重要的事與他相商!”
李大德仍是那副農民揣的姿勢,不緊不慢的說著。
早有家丁飛奔向后堂,過不多時,卻是一位老管家出來,拱手回道:“某家明公有恙,今日不見客!貴人請回吧!”
“啊?這樣啊?”
李大德愣了愣,隨即無辜的聳了聳肩,貌似閑聊一般扭頭與張小虎說道:“那太可惜了!我還以為這在平康坊染了花柳這種事,是有人瞎掰呢,看來是真的!
你記得提醒我哈,把這位李御史的名字加到大字報里,一會兒就貼大街上去!既然喊了要打倒奸臣,咱總不能連奸臣叫啥都不知道吧!”
“三爺說的是,都是屬下們考慮不周!這便給他寫上!”
張小虎咧著門牙呵呵傻笑,腳下卻是沒動。果然,都不等兩人轉身,后方便有急促的腳步聲自廊后奔來。
就見一個長須偏然的中年男子小跑近前,隔著老遠便拱手道:“哎呀,某還道是有人假三公子之名行騙,原來真是三公子駕到。下臣未能迎接,還請恕禮數不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