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論內心對衛玄的觀感,某杠精怕是還比不上李世民來的真摯。
畢竟這位老人家因未降唐而在歷史上的存在感不高,要不是《說唐》里有個“神刀將”和他同名,怕是后世都不知衛文升是哪個。
所以這次其實是李世民提起,李大德才想起來,他之前那波神龍擺尾其實坑了這老頭來著。
可要說招降,他爸到目前為止都沒那面子,更遑論是他?
得劍走偏鋒。
潑臟水的最高境界,就是使勁夸你的對手,夸得對手和對手的主子懷疑人生。
不過后者也沒太當回事,只敷衍的寫了封閑聊的信,屬于真正的無心插柳。
畢竟歷史上無論是衛玄還是堯君素,那都是至死也沒降唐的狠角色,他并不覺得自己的臉,咳,面子能比他爸爸的大。
此時的李大德,正套了一身蟒袍,擺著一個松垮垮的造型站在尚衣局內殿,哈欠連天的看著對面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作畫。
李淵命前殿中少監閻毗之子閻讓入宮,為他和幾位皇子做像,準備來個“全家福”。
其他幾人都陸續畫完了,輪到某疲懶杠精時,這閻讓卻是遇到了對手。
“好了沒啊!我都站半天了!腿都酸了!”
剛剛動筆不到一刻鐘的閻讓低頭看了看宣紙上才勾勒完的輪廓,吞了吞口水。
“殿下稍待,這便快了!”
“還要多久啊……要不我坐著吧?站著太累了!”
這話要咋回答?
閻讓組織了好半天的語言,才叫某杠精明白,掛祖廟里那些肖像才是坐著的,活人就得站著。
“靠,也不知道哪個混球誰定的規矩!”
某杠精翻了個白眼,手自腰帶上拿起,摳了摳鼻子,看得正在畫臉的閻讓表情一抽。
我太難了!
“對了,老頭子不是說畫全家福么?咋一個一個畫?難不成你會PS?哦……也對,反正你們都是抽象派,只要畫完一個,到時候臨摹就行!”
李大德在那不停的碎碎念,身子也不老實,一會兒是“S”形,一會兒又成“Y”形。而待小桃兒端著個擺滿切好蘋果的盤子溜達過來時,便又提出另一個要求:
“話說這畫上加一個人成吧?”
“加……一個?”
閻讓目瞪口呆的看著這杠精把自己的貼身小侍女給拉來,端著果盤靠在他身旁,還沖他挑眉弄眼的說:“我看別的古畫上,英俊瀟灑的公子身后都有侍女嘛!”
前者嘆了口氣,心說你到底知不知道哥畫的是啥啊!就沒聽說歷代親王畫里有誰帶侍女的。你以為你是神仙?
“加吧加吧!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咱大唐就要有這種與眾不同的包容!”
某杠精一錘定音,順手拉了把椅子過來,用屁股搭著扶手,還對閻讓解釋他沒坐,他這叫靠。
“靠!”
這正是閻讓當時心里想說的話。
這邊李大德等著他畫完,時不時的塞塊蘋果進嘴里,一只手還不老實的捏著小桃兒的發髻,心下卻是在盤算過幾天封王的事。
托他的福,他大哥的太子之位沒了。
依照老李的性子,這一波自覺對不住老大,肯定是要好好補償的。最直白的方式,便是在封號上下功夫。
李世民封秦王,李元吉封齊王,李智云封楚王,這都沒毛病。
然而他給李建成和某杠精準備的封號一出,當事人還沒如何呢,其他人卻先毛了。
嗯,也沒啥,就是老頭子想給老大封個唐王,給老三封個晉王。
唐王嘛,以大唐國號之名,足顯尊貴。
要沒之前黃袍加身的那場戲,這本是他給自己準備的封號。眼下托他兒子的福,自己當不成了,便想著要不就留給老大算求。
這其實也算是另類的立儲了。
老李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李建成眼下雖不是太子,但早晚會是。
至于晉王……
李大德每次一想起來這封號,就是一頭黑線。
李淵大概是琢磨著,幾個兒子按照尊貴等級排列,老大承襲國號為王,老二是以李氏老家為名,老三干脆就以起兵之地來封。
但他也不想想,這個名號能亂封么?
誰不知道上一個晉王可是坑了親爹,弄死了親哥的狠角色。難為老李,也真敢封。
不過話又說回來,某杠精總覺著,他爸爸的心思沒這么單純,很可能不懷好意,想趁著封王把他趕出京城。
晉,不就是太原么。
準是老頭子嫌他在京城太吵,想讓他回太原坐鎮后方了。
原本歷史上這活是交給李元吉的,但眼下這小癟……子被逼著上學讀書,老李把主意打到他頭上來一點也不意外。
這種事,他不可能選擇外人。
畢竟隨同封王一事一起到來的,還有近二十萬唐軍的整編事宜。
就像他預料的那般,別看朝中眾人都盯著那點軍權流口水,但老李真正相信的只有自己的親兒子。如果不出所料,這些軍隊整編完畢的最高統帥,仍會是他們姊兄弟幾人。
無論到時讓誰去太原,必然要帶走一部分軍隊的。而如果選了他,老李也正好趁機把他手下那幫死心眼的死忠分子都趕走。
“好家伙,一箭三雕啊!”
李大德突然拍手一喝,差點讓閻讓在他鼻孔上畫出個蒼蠅來。
后者耐著性子,尋思要不先畫別的地方,卻見這貨起身,卻是要往外走。
“殿下?殿下您?”
“哎呀,我有事,你自己看著畫吧!對了,要不你先畫桃兒!”
丟下小桃兒在殿內與閻讓面面相覷,李大德匆匆跑出尚衣局,徑往承天門而去。
他可不愿意為“照相”這種小事浪費太多時間,有這功夫,莫不如先問問他爸爸是不是真要趕他走。
太原的重要性,對于眼下的大唐來說是不言而喻的。
洛陽的楊侗為了能有一個穩定的大后方,不惜放棄對李唐的進攻,甚至冒險以弱勢兵力守城,也要王世充先打通襄城。
同樣的,老李的太原要是丟了,境地絕不比楊侗好多少。
但問題也隨之而來:坐鎮這樣一個大后方,要干的活絕對比京城這幫子大佬們只多不少,還要面對這幫家伙的挑剔。
這是一個出力不討好的位置,或許適合別人,但絕對不適合一條咸魚。
“要怎么和老頭子說呢?”
李大德一邊走,一邊暗戳戳的思考。
說自己不想干活是肯定不行的,那只能加重他老子的報復心理,給他那排更重的活。
“要不就拿封號說事!說這封號不適合我,順便舉幾個前朝擁兵自重造反的栗子,談一談軍政一體的危害,他應該就明白了!”
這貨琢磨著,左右他老子也明白他手里這軍權拿不掉,就不會再把政務的事兒交給他了吧?
這會兒竇琮兵敗的消息還沒傳回來,大家的目光都還聚焦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李大德絕想不到,他一記無心插柳,居然發芽了。
一路回轉桃林的隋軍船隊,上下皆透著股壓抑的氣氛。
“大將軍!”
堯君素端著一碗剛熬好的湯藥走進船艙,待擺到衛玄身側的木案上,便看了一眼門外,低聲道:“有些不對勁……”
衛玄抬了抬手臂,制止他再說下去。
這一波,他被某杠精坑了個瓷實,確實是很難解釋。
那封信他并沒拿給屈突通看,因為那叫欲蓋彌彰。人一旦在心里產生了懷疑,便不再相信眼睛看到的事實了。
真要是封招降的書信倒還好,最難搞的就是,某杠精通篇廢話,只是在和他“閑聊”。
雙方分屬敵對,既然沒有投降的打算,那有啥可聊的?你說只是閑聊,誰信啊?
應對這種局面,最好的辦法便是不去解釋,清者自清。
當然了,這很考驗當事人的心理素質。
他不讓堯君素說下去,也是不想知道屈突通可能針對他的預防布置。
不知道還能端著,笑瞇瞇的當什么事都沒發生。可一旦知道后者真有對他下手的可能性,難免會生出些怨憤亦或自保的想法來。
他要是怨憤了,可就上了李大德的惡當了。
“大將軍……”
看著老衛頭老神自在的端起藥碗來喝,堯君素靜立半晌,卻還是忍不住道:“您……與那偽唐到底……”
“咵啦!”
瓷碗狠狠的摔碎在地板上,后者臉色一變,急忙躬身。
“屬下失言,請大將軍責罰!”
“哼!非你失言,怕是現下軍中都在傳老夫與偽唐皇子暗通了吧!咳咳……”
衛玄心下有些泛冷,明知道越是不爽,就離某杠精的陰謀更近一步,卻仍會覺得不爽。
這是人之常情。
畢竟任誰平白被同僚懷疑,都會覺得不爽的。
但要因此就說這是李大德洞悉人性的布置,卻真的高看他了。
說無心插柳,就真的無心。
實際上,這一波流言根本就是從屈突通的帳下傳出來的。
大概就連某杠精都忽略了,老衛頭是沒降唐不假,但屈突通的手下卻全是投降派,鐵桿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