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在上宜府衙發生的事,外人不得而知。在場的幾位當事人都是三緘其口,只言說某不要碧蓮的糟老頭子不愧神醫之名,說藥到病除,一點誤差都沒有。至于其他,問就是不知道。
大抵也只有在后世學者們考古之時,在某個曾給秦王殿下守過門的親兵回憶錄中,只言片語的拼湊出某些奇怪的場景來。
那應該是一個伸指不見五手的漆黑夜晚,府衙后堂內的閑雜人等俱被清空,只有少數的心腹親兵在外守衛,聽著內里傳來的聲音瑟瑟發抖。
“嗚嗚嗚!啊啊!”
有人在內堂里啕嚎大哭,似乎還伴隨著“啪啪”的抽嘴巴聲。
“是某錯了!是某害了羅睺賢弟哇!”
“哐哐”的砸地板聲傳出,聲音悶悶的,也不知道是用啥砸的。隨即就似有人踢翻了茶案,內堂一陣亂七八糟的亂響。
“某打死你們兩個!嗚嗚,四萬兒郎!四萬人啊!某的心好痛……”
“大王你打死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啊啊……”
也不知道從啥時候開始的,老張給李世民準備的“藥”倒叫進去看護的人一塊給喝了。結果后堂內群魔亂舞,簡直成了幾個醉鬼的轟趴現場。
不過某神醫對這種情況卻是很滿意,沒想到這幾個貨居然還能有“藥引子”的作用,使得針對某秦王的療效瞬間加倍。
所謂的心火難去,說白了無非就是心情不好嘛。
畢竟萬千的責任全都壓在李世民的肩上,加之此番唐軍大敗,后者引為自責,自然會心情郁結,難以化解。
這時候的他,需要的根本不是中藥,而是發泄,毫無顧忌的發泄。
“哼,這等小事,非要老夫千里迢迢的趕來,那黑了心的家伙……”
待到內堂里的哭聲都已然變調,有人把嗓子都哭啞了的時候,老張頭便扯著胡子滿意的笑了笑,攏著袖子,溜溜達達的自己找房間睡覺去了。
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
下邑城內,數道黑影借著朦朧的天光翻進了城東一處五進大院之內。而在南門城下,一伙人自軍營集結出發,亮明旗號,直奔城門而來。
“開門!吾乃給使營主將,奉令前來換防!”
沈光打馬上前,沖城頭高喝。
城東張府,在后院一處假山后集合的郭通等人抬頭看了看天色,揮手之際,便有人把某個好似裝了人的麻袋拖去一處有士兵巡邏的廊道下。
兩刻鐘后,內院隱隱響起人群的呼喝,過不多時便有兵將集合,向府門方向跑了過去。
此刻的蕭皇后才剛剛起床,正在內室梳洗。
現今不同往日,昔日高高在上,一舉一動都有上百人簇擁代勞的皇后娘娘,現下身邊伺候的宮女內侍也不過寥寥數人。
但都是信得過的。
“宋大班,去瞧瞧浣碧那丫頭起了沒,叫她過來伺候著!把公主也叫來!”
略顯昏暗的內室中,端坐銅鏡后方的蕭皇后淡淡開口,隨即門內一個胡子花白的老頭便拱手領命。
別誤會,這位老人家,的的確確是貨真價實的內侍太監。
皇城內宮的太監,總體來說分為兩種。
一種是打小就被父母賣了,送進宮去切了丸子的小內侍。隨著發育成人,便如傳統印象中的太監一般白凈無須,矯揉嫵媚。
但還有一種,因為種種原因,是成年之后才切了丸子進宮的。這種內侍大都會保留男性的各種特征,力氣也比那種自小就當太監的小內侍要大,往往都是被打發去干粗活出力的。
當然也有特例,畢竟這種人的心思與那種自小就當奴才培養的人不同,更玲瓏,也更上進。反倒容易被上位者看中,添居高位。
比如眼前的這位宋大班,便是蕭皇后的心腹。而他要去叫的那位浣碧也不是旁人,正是自掖幽宮轉了一圈,出現在蕭皇后身邊的前齊王女官。
眼下浣碧帶著身子,已然開始顯懷。為了不露馬腳,蕭皇后只要每日一睜眼,定要把她帶在身邊時刻看著,同時叫十歲的出云公主跟隨掩護。
不過那位宋大班出去沒多久,除了帶回浣碧和出云兩人,卻還隨同進來一驍果軍校尉,看得蕭皇后直皺眉。
“外臣席德方參見太后!”
身穿扎甲的身影隨著進門,只拱了拱手,眼珠子卻在到處亂轉,同時道:“有人舉告給使營作亂,陛下命外臣前來看護太后娘娘!”
“出去!”
蕭皇后壓根兒就沒理會他口中透露的內容,眼皮都不抬的冷喝出聲。
“呃,你……”
那席德方皺眉,還待說時,宋大班已是陰惻惻的靠了過去,同時手按刀柄,語氣陰冷道:“怎么?席校尉不認得出去的路?”
他與別的內侍不同,自打出了江都,便一直刀不離身。
“外臣便在門口看守,若是太后有吩咐,告知一聲便是!”
到底還是不敢太過放肆,席德方先是賠笑拱手,隨后又對那宋大班哼了一聲才轉身離開。
“娘娘!”
待房門關閉,聽著外間隱隱響起的兵甲移動,那宋大班便湊了過來,低聲道:“給使營此番或為娘娘而來,是否叫老奴配合……”
“你莫要理會!”
蕭皇后搖了搖頭,微瞥了一眼拿過犀角梳為出云公主梳頭的浣碧,輕嘆了口氣:“既已走漏風聲,他們就成不了事的!”
這話不假。
彼時為防對面的蘇烈與裴仁基攻城,除了城南的大營,宇文化及在城內還擺了近一萬兵卒。就算沒有陳謙的舉告,沈光他們也沖不出去。
當然,他們也沒想過要出去。
待南門開啟,與守城的一營兵卒換了班。都不等對方回營走遠,沈光就迫不及待的帶人向城東殺了過去。
可惜這個時候,陳謙已達成了“背叛者”成就,把他的計劃對宇文化及抖了個干凈。
都未及張氏府邸,才剛過半路,迎面就有大隊人馬趕到。帶隊的還是個熟人,乃是元文都的族弟,內史舍人元敏。
“沈光!爾等所謀已被陛下知曉,反抗無意,速速放下兵器投降吧!”
彼時元敏立于馬上,馬鞭前指怒喝。
沖到半途的給使們微微有些騷動,不待生亂,便聽沈光大笑一聲,揮刀前沖,同時喊道:“吾等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你不交戰反倒招降吾等,便知爾色厲內苒,張府必然空虛!兒郎們,時候到了,隨某殺!”
隨著話音,他已是奔馬趕到,長刀斜劈元敏。
后者本是玩筆桿子的,哪是他的對手。更沒想到這交戰方式與話本上的不一樣,居然都不對話的,便慌忙撥馬跑路。
隨同而來的禁軍校尉急忙上前阻擋,揮動馬槊擋下他這一刀。卻不防沈光另一只手里還反扣著一把匕首,借著前沖的力道,抬手就向元敏丟了過去。
一聲慘叫,這位出場還不到五百字的內史舍人就摔落馬下,光榮殺青。
“將軍神勇!殺啊!”
隨后沖過來的給使們一見沈光這么猛,頓時士氣大振,如同電影里小混混火拼一般,沖上來不管不顧的一陣亂劈。
還別說,在這種狹仄的街道之上打巷戰,這種流氓招數比結陣都管用。對面連盾牌都沒有的數百禁軍士兵頓時被打了個懵,加之主將敗亡,竟轉眼便有了潰敗之意。
“快!速速稟告陛下,賊軍勢大!”
那校尉被沈光一刀砍斷了馬槊,生死之間,便尋了個理由,打馬便走。
要按這種劇本發展來看,宇文化及應該是死定了。等沈光帶著這幫給使在禁軍的“帶路”下殺過去,肯定要抽了這貨的肥油點天燈的。
但就像是命運刻意安排好的一般,又或是此前入城打探的斥候太不專業,誰也不知道,就在張府周邊竟還另藏著一股兵馬。
這真不是宇文化及有頭腦,也不是宇文智及的智慧所在,因為這股兵馬他們根本指揮不動。
這是司馬德戡本部近衛,之所以在城中,除了保護他本人之外,最大的作用卻是用來監視和制衡宇文化及的。
眼下驍果叛軍連個正經的落腳點都還沒找到,就先隱隱有了內訌之意。沈光若是能靜下心來,等待時機,未必就不能踩著他人的肩膀達成目的。
可惜,他太心急,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倒主動把自己的肩膀遞到了某個他不認識的杠精腳下。
張府門外喊殺聲起,宇文化及忙不迭的調集軍力支援,并喊了楊浩準備隨他從后門開溜。與此同時,像是得到了信號一般,蕭皇后所在的內宅門外突然有羽箭自各個方向襲來,把連同席德方在內的幾十名兵卒全都釘死在廊下。
“上!一隊搶桃,二隊掩護北面,三隊掩護西面,四隊隨俺開路!手腳麻利些,不要耽擱!”
郭通小跑著奔過回廊,一邊在腳下的尸體上挨個補刀,同時口中不停。話音未落,人已是先一步往后宅一處月亮門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