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的下邑城之所以還沒開戰,一方面是四方匯聚,誰也不想先動手,免得被別人撿了便宜。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蕭皇后落在宇文化及的手里,大義上難免有所顧忌。
畢竟是殺了老楊的一伙狠人,真逼急了,多殺個皇后很難么?
可要是得知蕭皇后被人救走,情況就不同了。
不說別人,單是王辯,就得想法弄死下邑城內所有姓宇文的。
宇文化及哥倆顯然也很清楚這件事的敏感性,所以一方面發了瘋似的滿世界搜索蕭皇后等人的蹤跡,另一方面又死死的捂著消息,生怕泄露出去。
看起來,似乎大戰不遠了。
不過某黑心趙王在千里之外向東南開了一“槍”,響聲卻先應在了西南。
李世民今天起的有點晚了。
不過他能在太陽落山之前起床,就已經很出乎老張的預料了。畢竟只看趙德柱那缺貨送進去的酒水數量,這幫人在里面睡上兩天他都不會覺得奇怪。
宿醉是什么感覺,因人而異。
反正秦王殿下就只覺得口干、饑餓,還有一股莫名其妙的輕松。
頭沒那么沉了,四肢上的力氣也回來了。待兩只烤雞下肚,又喝下滿滿一碗粟米粥后,他感覺自己能一拳能打死一頭牛。
“張醫正不愧神醫之名!”
當面色依舊憔悴,眼里卻重新泛起了神光的秦王殿下出現在堂外,并舉弓一箭射翻了墻外樹杈上的老鴰窩時,側面回廊下溜達出來正準備去吃晚飯的三位太醫眼珠子差點沒掉地上。
彼時老張頭就攏著袖子立在稍遠地方的門廊下,聞言還謙虛的拱了拱手,笑瞇瞇道:“小道爾,不敢當殿下謬贊。老夫受趙王殿下所托,豈敢不盡心力?”
“嗯?”
某三位自廊下忽然頓住腳步的太醫對視一眼,總覺得他這話里有話。
特么的擠兌誰呢?
“哼!”
其中一名太醫臉頰抽動了一番,有點不想出去面對老張頭那嘴臉,便一甩袖子,原路又回去了。
其他兩位倒沒這么暴躁,可想到昨晚還和那老貨叫囂打賭,現在要是出去了,豈不是要被逼著寫辭職報告?
不提這兩位在拐角后面,在面子和晚飯之間猶豫掙扎。院中李世民聞聽他家老三的名號,卻是轉過身來,好奇道:“先生自晉陽而來,三弟可曾托你給寡人帶話?”
李大德的脾性,他還是了解的。
這杠精沒理的時候都能硬扯出一大堆道理來,這次聞聽他兵敗,準有一肚子話要說。
他倒不是怕被自家弟弟奚落,而是真想知道這貨對戰局是怎么分析的。
把戰敗的責任都推到劉文靜和殷嶠的身上,那是他爸爸的決定。但李世民自己清楚,就算彼時是他指揮,也未必是薛舉的對手。
因為他到現在都還沒想明白劉文靜是怎么敗的。當局者迷,想要破這個僵局,還得有個頭腦清醒,且敢說話的人指出此役的錯漏才行。
李大德清不清醒他不知道,啥都敢說卻是真的。
可惜,面對他的詢問,張澹卻是在廊下搖了搖頭,捋著胡子笑道:“倒叫殿下失望了!趙王一得知殿下生病的消息,連戰報都未曾看完就叫德柱那殺才趕了老頭子出府,馬不停蹄的趕來,并未來得及做其他交待。不過老夫猜想,定還有信使在路上,殿下稍待幾天便是。”
“這個三郎!”
李世民聞聽此言,腦中莫名浮現出某杠精氣急敗壞的身影來,嘴邊莞爾一笑,頓覺溫暖。
待收斂情緒,便將長弓丟給一旁肅立的親衛,拱手對老張施禮道:“此番為世民奔波勞累,辛苦張醫正了!”
“此乃老夫本分,不敢當殿下之禮!”
廊下的老張頭急忙拱手還禮。
這場面要是叫某杠精瞧見,準會瞠目結舌。
這個動不動就尥蹶子呲牙的老東西,居然也有懂禮貌的時候?
秦王殿下心霾盡去,精神抖擻的出現在府衙正堂,這對一眾將校來說是很振奮人心的事。
自然而然的,接下來就要商議如何阻擋薛舉的兵鋒,進而反敗為勝。不過待到此時,屈突通卻派探馬來報,言說薛舉并未繼續東進攻唐。
當然不是他不想攻,而是沒工夫攻了。
彼時占據河西的李軌果然信了老李的邪,被一個涼王封號迷了眼,派遣族弟李贇南下昌松攻秦,陣斬秦將常仲興,斬首兩千余,俘虜近萬,兵鋒直指會寧。
很難描述李世民當時的心情,在場將校之中,便是熟悉老李套路的劉文靜都張大了嘴巴。
李淵這一手驅虎吞狼簡直不要太明顯,真難為這李軌,居然也信。
“打的好!倒省了吾等功夫。說不定不等殿下出兵,那薛舉就先被收拾了!”
堂下一同來開會的馬三寶撫掌而笑。卻見李世民眉頭緊鎖,過了兩息,卻是一拳砸在案頭上:
“不!越是如此,吾等便越要迅速進兵!若被那李軌搶了先機攻入隴西,吾等就被動了!”
“什么!”
堂內一陣安靜,隨即如劉文靜、殷嶠等便各自臉色一變,激出一身的冷汗來。
“原來如此!”
怪不得老李這么明顯的計策李軌還會上套,眼饞涼王是假,想搶地盤才是真的。這背后搞不好還有突厥人的授意。
畢竟后者支持老李是不假,但也絕不想看到老李坐大。
“不但要打,還要一鼓作氣,以摧枯拉朽之勢殺進隴西。敗薛舉的同時,更能震懾李軌。叫他乖乖尊陛下旨意,如果不然……哼!”
李世民起身捶案,殺意畢顯。
然而隨著話音,堂下彼時應和他的除了秦瓊等一干心腹將校和馬三寶,其他人卻是各自沉默。
劉文靜到現在還頭疼呢,一場宿醉,半條老命都去了。此刻聞聽李世民的豪言壯語,并沒有任何受激勵的感覺,只是皺眉道:“計將安出?”
一句話,頓如冷水,潑了堂內眾人一臉。
潛水原的慘敗就在昨日,慕容羅睺、藺興粲尸骨無存,李安遠和劉弘基到現在都還在高墌城上掛著。
誰都知道必須要打敗薛舉,可問題口號喊得再響,沒那個實力也是白費呀!
李世民揉著眉頭坐了回去,只覺得剛剛的成竹在胸被他這么一問又不確定了。
“先傳令屈突將軍,多派探馬,嚴密監視敵軍動向罷!”
擺了擺手,后者干脆散了這場有些虎頭蛇尾的戰前會議,自回后堂去琢磨。
他不能怪劉文靜打擊士氣,實際上后者的想法才是目下軍中大多數人的擔憂所在。
不得不說,自李大德西進潼關,李秀寧克長安以來,李唐的一切成果都來的太輕易,以至于唐軍上下多少有點驕兵的風氣。
比如這次進兵,就是典型的“戰爭旅游”心態。一旦碰了釘子,就開始懷疑人生。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個時候遇上一場失敗,未必就不是好事。最起碼能叫大伙把驕傲自滿都收斂起來,重拾敬畏,認真去對待每一個對手。
但道理想得通,該有的擔憂還是會有。
這第二場要是打贏了,他怎么說都行。但要是再打輸了,李世民根本難以想象屆時會發生什么事。
“要是三郎在就好了啊!”
待到斜陽西落,仍舊沒想出個頭緒來的某秦王殿下便站在院中長嘆。
說曹操,劉備就到了。
沒叫他念叨多久,只過了三天,一路急行軍橫穿馮翊、京兆的三千騎兵便攜風塵與殺氣來到了上宜城下。
之所以是三千,是因為劉武周他們在路過同官時,還遇到了李建成派出來的一千援軍。帶隊的,乃是唐王宿衛心腹楊文干。
大伙幾乎同時出發,遠在馬邑的邊軍卻能趕到前面,除了沿途的急行軍,更是某趙王殿下征集渡船,自晉陽走汾水日夜兼程的結果。
當然代價也很明顯,當李靖帶著一眾校尉入府衙,把某黑心趙王的親筆信交到李世民手上的時候,身后某個姓尉遲的黑臉大漢抱著立柱就打起了呼嚕。
“這黑廝……”
劉武周心下一急,抽了這貨一巴掌,卻沒抽醒。還待抽時,李世民已是快步上前攔下了他。同時把身上金線龍紋的披風解下,輕手輕腳的蓋在尉遲恭的身前。
“都別打擾,咱們去后面說罷!”
李世民壓著嗓子,招呼眾人輕手輕腳的往后堂走。
劉武周回頭看了一眼,也不知道為啥,心里忽然有點泛酸,有種別人要搶他東西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