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對照歷史名人的史籍履歷來看,作為隋唐名將的屈突通好似更擅長進攻,而非防守。
無論是平楊諒、滅楊玄感、攻劉迦論,亦或是其后的從平薛舉、攻王世充、俘竇建德,走在進攻路上的屈突通總是一往無前,舍我其誰。反觀有他參與的防守戰,如潼關、長安之戰等,全打輸了。
相比之下,此番另一路的李靖似乎更擅長防守。動不動就來個絕地反擊,反敗為勝,叫人狠捏一把冷汗。
估計也正是因為這點,后者才在歷史上留下偌大的名頭,流傳千古。
要這么看,這把粱胡郎選擇偷襲城西敵營,倒叫瞎貓遇上了死耗子,挑對了對手。
但要說因此他就能贏,怕就連史書都會發笑。
并不是屈突通比他水平高出太多,能猜到他來夜襲。也不是城內的動作走漏的風聲,叫他提前得知。關鍵還在于,他從一來就開始修的營盤上。
雖然李世民這一次要求他不準擅自進攻,但沒說不能坑一波城內敵軍。
屈突通從一開始,就揣著誘敵來攻的準備。而所修的營盤,也針對敵人可能來攻的方向做好了壕溝拒馬的排列掩護。
這不叫防守,而是一種另類的進攻。
城內守軍只瞧他們每天干活,但“掛”得更高的李安遠和劉弘基卻是瞧的分明,那軍營的形狀,和用來捉魚的魚簍幾乎一模一樣。
這邊粱胡郎率兩千懷揣著火折子油布的兵卒借著夜色的掩護奔過城下,距離五十步范圍時,才營內塔樓之上的哨兵瞧見。
“敵襲!”
刺耳的銅鑼聲隨即響起,有秦軍士兵端起弩箭射去。可這塔樓卻在外圍掛了木板,哨兵就躲在木板后面,把一面銅鑼敲得山響。一時間倒叫人無可奈何。
“哼,無須理會!”
沖在最前面的粱胡郎伸手入懷,摸出火折子吹亮,點燃手中火把,高呼道:“吾等已臨近敵營,便是神仙也來不及救援了!兒郎們!殺進去,隨某活捉李世民小兒!”
“殺啊!”
“活捉李世民!”
“萬勝!”
一群為震懾敵軍,同時也為區分敵我而在臉上以赭泥畫了圈圈的士兵各自點燃火把,拔出刀劍,喊著號子便沖向敵營。
三十步。
二十步。
待越過兩道壕溝,沖破寨門之時,營內都沒有弓弩反擊,許多西秦士兵便心下大定。
這波穩了!
“將軍快看!那莫不就是敵軍輜重!”
有親衛拉過粱胡郎的胳膊,指著營內一處單獨被木柵隔開,內里堆疊了許多麻袋的營柵叫道。
后者定睛看去,隨即便一臉喜色,暗道唐軍居然會把輜重堆在這么顯眼的地方,合該他這把立大功啊。
“定是敵軍糧草!燒了它!”
一群士兵哇哇叫著奔向那處營柵,不時被地面突然橫過來的壕溝和拒馬阻擋,摔成一坨。有些氣急敗壞的,干脆就四處瞎雞兒放火。
被那處疑似糧草輜重的營柵吸引了心神的粱胡郎,絲毫沒有注意到唐軍營內雖也是嘩聲大起,好似混亂,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隊唐軍出現。就連哨塔上的銅鑼,這會兒都不敲了。
營內的敵軍被夜色所阻,加之手中火把太亮,愈加看不清遠處黑暗中的事物。根本就沒看到,被他們驚動的唐軍士兵毫無慌亂神色,而是在各營兵頭的收攏下自營地西面匯聚,沿著壕溝分成兩路向東包抄而來。
營內挖掘的壕溝看似為阻擋進攻而設,但此刻卻成了唐軍士兵在黑暗中行進的“導航”通道。只要沿著壕溝行走,便是夜色深沉看不見方向,也不會跑錯位置。
突然出現的變故,驚動的可不止城西的唐軍。
彼時在城南扎營的李靖等人快速登上塔樓,遠遠向西眺望。而在高墌城頭,薛仁杲也看到了唐營之中漸起的火光。
“哈哈!土雞瓦狗,某略施小計,便叫爾等葬身火海!”
薛仁杲仰天大笑,好似已然看到了李世民那慌亂的表情,大呼痛快。
便在這時,從高處俯瞰,只見火把的光亮自唐軍大營西段分開兩翼接連亮起,好似火線引燃一般,呈圓弧狀迅速將整個大營包裹起來。
遠掛城頭的李安遠和劉弘基最先注意到,彼此對視了一眼,便各自撇了撇嘴。
腳底下這哥們兒難得這么開心,再讓他笑會兒唄。
“不愧是屈突大將軍!應對如此迅速,令行禁止,吾不及也!”
城南大營,站在塔樓上的李靖一見斜對面營中大片的火把亮起,就知道差不多要結束了。
從發現敵軍蹤跡,到兩翼士兵運動到位,前后不過兩刻鐘的時間。雖然照比某黑心趙王寫的“軍訓操典”上的“十分鐘”還相去甚遠,但就眼下各路唐軍來說,已然沒有能比屈突通做的更好的了。
當然了,能這么快,還得歸功于遍布軍營內的“導航”壕溝。但不管怎么說,也是人家做到了。
隨同上來的劉文靜與殷嶠對視了一眼,臉色略有不愉。
雖然詛咒自己人打敗仗實屬不該,但同樣一個對手,擊敗了他們,卻在屈突通一個降將的手里吃了憋,總有些叫人不是滋味。
再加上身前這位……
“不可不防啊!”
劉文靜無聲暗嘆,默默攥緊拳頭。
他們這些隨老李晉陽起兵的元勛,先天就比后來者多了幾分優勢。別的不說,就御賜的免死鐵卷就比別人多。這要是還被一群降將爬到了頭頂上,干脆回家找繩子上吊得了。
似是看出了他的不爽,殷嶠微微拍了拍他的胳膊,沖著遠處的火光做不屑搖頭狀。
他倒是先想明白了,這兩位在這邊跳的再歡也沒有用,別忘了,此番進攻的重點根本就不是這兒。
屈突通打贏了又怎樣?他敢順勢攻城么?萬一不小心攻破了高墌城,弄死了薛仁杲,那他這就不是功勞,而是罪過了。
可惜劉文靜根本就沒看明白他想表達的是什么,只當這貨在這自我安慰,便翻了個白眼不做理會,只顧自己不爽。
這邊各懷心思,而城西大營已然運動到位的唐軍士兵,在各自上官的呼喝下已是彎弓搭箭,對準了營內的敵軍。
攻入營內的西秦士兵彼時還毫無防備呢,粱胡郎本人與一群親衛擠在那處疑似輜重營的木柵欄內,正在罵街。
原因就在于,這些看似堆疊得滿滿登登的輜重麻袋,它點不著。
無論是用火把燒,還是用纏了油布的火箭射。就只見火苗在麻袋上閃那么一下,都不等燒出個拳頭大的窟窿,就自己滅了。
“他娘的,老子還不信了!這世上還有點不著的糧草?這唐軍攜的都是青菜不成!”
急出了一臉汗的粱胡郎心態徹底爆炸,一把推開左右親衛,扯了火把親自上前。
“嘩啦!”
便在這時,許是被這群士兵“實驗”次數太多,身前一處被燒的滿是窟窿的麻袋忽然散開,將里面的東西灑落一地。
剛走到近前的粱胡郎閃避不急,被淋了個正著,但緊接著,便一陣涼氣直沖頭皮。
上當了!
彼時自麻袋里散落出來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糧食,而是土塊碎石。唐軍根本就是把挖壕溝掘出來的泥土裝進麻袋堆在這里了。
“快……”
回過神來的粱胡郎急忙扭頭,不等喊出聲來,就聽戰鼓聲自四面突然響起。
“咚!”
“咚咚咚咚!”
“預備!”
各個方向間的唐軍校尉同時高喝,隨即揮手前指,口喝“放箭”。
弓弦的響動順著風聲連成一片,無數羽箭自黑暗中從四面八方向營內有火光亮起的區域射下,瞬間就讓進攻的敵軍人仰馬翻。
“噗!”
一枚羽箭擦著粱胡郎的脖頸飛過,直接把身后一名手持火把的士兵釘死在后方的麻袋上。
前者回身看時,就見火光映照下,隨他進攻而來的士兵不斷被羽箭射中,哀嚎呼喊著倒在血泊之中。還有些往外跑的,卻被營內縱橫的壕溝拒馬所攔,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完了!
粱胡郎兩腿一軟,癱坐在地。
而在另一邊,城頭上還待狂笑的薛仁杲像是突然被捏住了嗓子的公雞,看著遠處唐營中己方不斷滅掉的火把光點,呆滯了許久,卻是突然紅著眼睛,轉向掛在一旁的劉弘基。
臥槽?
后者的微笑陡然僵在臉上。
你看我干嘛?又不是我干的!
只用了不到半個時辰,城西大營內的混亂便漸次平息。只看營內火光配置,倒好似沒人來過一般。
兩營本來就是“夜班”的唐軍士兵開始打掃戰場,清理尸體。屈突通本人在一群校尉的簇擁下,來到了營地北面,那處假輜重營外。
火光映照下,就見在插滿了羽箭的麻袋后方,正有一支纏了麻布圍巾的步槊在后方支棱著,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左右搖動。
“別,別放箭!某降了!降者不殺!”
麻袋后方,傳來粱胡郎帶著哭腔的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