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德說的不錯,衛玄此時的表情確實很精彩。
典軍總署到底是個什么機構,要按字面去理解,任他想破了腦子也想不出來。
典軍者,乃是由前漢的西園八尉而來,其中的典軍校尉,就是咱們亂世奸雄的曹老板。而后至蜀漢魏晉,皆有典軍之名。
李唐的所謂典軍,編制屬親王親事府,為從五品上的武官,掌統本府校尉以下親王事及帳內守衛。下轄的令人實際就是禁軍士兵。
說白了,無論是前漢的典軍校尉還是而后王朝衍生的左右典軍、典軍中郎等,其所屬機構職能都類似中央警備團,從事的也都是安保工作。
所以衛玄怎么也想不明白,李大德丟給他這個所謂“典軍令”是鬧哪樣。文不文,武不武的,難不成還想讓他老頭子去“保安大隊”里運籌帷幄?
可待他尋到位于大明內城的晉陽縣衙旁邊一處掛著“典軍總署”匾額的院內,與在內等候的段偃師交接時,卻是驚呆了。
他哪里能想到,某黑心趙王手下的典軍衙門根本就不是什么警備團,而是警察局!專職緝盜剿匪、問案追兇之事。
而他這個典軍令,便是統籌監管各地典軍衙門的“總局局長”。
此刻,在一間與以往衙門的格局完全不同的署衙正堂內,一臉官司的衛玄正坐在一個超級寬大的書案后方,瞇著眼看著段偃師一摞摞的往他的案頭堆放文書檔案。
“大將軍此前曾兼刑部尚書,想必對問案不陌生。此地由大將軍坐鎮,臣下總算能松口氣了!”
段偃師掛著一臉“老子總算解脫了”的表情,不斷的碎碎念。
也是嗶了他兒子的,本來他自晉陽隨老李舉義,后又幫助溫大有穩固后方,也算是開國功勛。再加上他兒子段雄跟隨秦王、趙王,屢立戰功,妥妥的新晉勛貴,段偃師早奔著去長安享福的念頭了。
老李本來就“念舊”,這波別看李大德一路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亂敲,但誰也沒真正失了地位。無論是柳昂還是王仁恭,都在李淵那邊報備了后路,最低也是一州刺史的位置。
所以之前某趙王剛到晉陽時他就準備回家收拾鋪蓋,去長安當他的從二品光祿大夫去了。
可誰知道,一路奔著架空原有官員,“培植親信”的李大德,到了晉陽卻死活都不放他走,轉手就替他回絕了李淵的任命,丟進典軍總署來了。
當然了,也是后者到了晉陽才后知后覺的發現,訛了他大哥二哥那么多人后,手里的人手還是不夠用,這才矮子里面拔高個,挑著有“歷史好印象”的人留了一部分。
段偃師可半點都沒感覺到這貨的“好意”,只覺得內心這叫一個悲苦。明明可以去長安享福,卻偏被逼著在這干活兒,還都是跑斷腿的苦差事。
所以若說對李大德這一波“空降”了個主官過來感受最深的,就是他了。
恨不能舉雙手雙腳來歡迎。
衛玄這邊揉著太陽穴,一邊聽著他的抱怨,一邊隨意翻看手頭卷宗,卻是越看越絕不對。
“唔,偃師莫再稱某大將軍了,時過境遷耳!”
先是提醒了這貨一句稱呼的問題,隨后老衛頭便丟過一個翻開的卷宗,疑惑道:“這不對啊!若按你所說,老夫添為典軍令,乃是受命總領各郡典軍事,調派人手,協調治安,而非親力查案。可你與某交割這些都是晉陽一地舊案,又是何故?”
來了來了!問到重點了!
段偃師一聽此問,“哐”的一聲把手頭的東西按在案頭,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還沒說話,先嘆了一口悲戚綿長的氣來,搞的老衛頭一愣。
要知道,前者之所以表現的如同個受氣媳婦一般,大多卻源自衛玄剛剛問的問題。
李大德在典軍總署之外,確實另立了一個晉陽典軍衙門,單獨負責晉陽及周邊縣治的治安一事。但問題是,兩個衙門在同一個地方,職能又有些重合,以至于某黑心趙王本著省事的原則,干脆就讓段偃師兼了這晉陽典軍的職務。
“這……”
衛玄聽得目瞪口呆,待前者絮絮叨叨的說完,正尋茶碗喝水時,卻來了一句險些讓他崩潰的話:“偃師賢弟,趙王殿下雖任某為典軍令,但并未去你晉陽典軍的職務吧?”
“噗!”
一道水霧斜著噴出老遠,老段被嗆的滿臉通紅,卻忙不迭的扭頭沖老衛瞪大了眼珠子。
你這話,到底啥意思!
衛玄被他盯的一陣心虛,但視線掃過桌面上那堆小山一般的卷宗,卻又覺得不能退縮。再說了,他憑啥要心虛?他才是典軍令,可是上司來著!
清了清嗓子,后者便故作權威道:“咳!那個……段典軍,這樣,你把各地典軍衙門匯總來的表章留下,其余的就先拿回去吧!”
“你!”
前者聽到這話,眼前一黑,好懸被暈過去。
好家伙,這廝在趙王府別的沒學會,某趙王的臉厚心黑倒學了個十足啊!
衛玄假裝沒注意到他的視線,也聽不到他低聲嘟囔的什么“生兒子沒……”“老子明天就告老”“老不修”之類的話,待他黑著臉又把桌面上那一堆東西往隔壁房間搬時,便在心里替自己這把老骨頭暗暗松了口氣,同時好奇的翻開一份標著河東字樣的文件。
要說專業性,李大德一共設立的四處典軍衙門,當以晉陽與河東為首。
只看內里簡潔扼要的寫明最近一月河東一地所發大小案件,惡劣程度以及處理結果和破案率,便知那邊的工作情況和治安趨勢。
倒不是說謝波與段偃師就比別人的水平要高,實際上河東上交的卷宗多是張文潛替他的“下屬”代筆。而兩人與另外兩地的正副典軍相比,先不說水平,首先墨水就比別人多。
不信瞧瞧各地典軍衙門的機構名單就知道了,別人不說,單是衛玄看到石艾與馬邑的典軍分別由馮月娥與郭通兼任后,腦仁便一陣生疼。
正嘆氣間,瞥見桌子上遺留的一份卷宗,卻是一愣。
“偃師,這份你不拿過去?”
衛玄指了指這份上面還以朱筆畫了個叉的封折,卻見段偃師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攤手道:“這份可不是在下的,趙王殿下有吩咐,這件案子歸總署負責,還限了期限!”
“什么!”
前者聞言一愣,急忙抬手拿了過去,心里正暗道那小子果然又給他挖了坑,待看到內容后,臉色卻是漸漸凝重。
這可不是普通的兇案之類,而是事關月前的趙王刺殺一案。
段偃師此刻也收斂了情緒,親自給他倒了茶來,坐到一旁低聲道:“此案乃是百騎司的韋都尉交接過來的,或與東面的偽魏有關聯。殿下從杏花嶺大營調了原甄翟兒舊部混入對方偵查,眼下已知曉,對方主事之人乃是年初領兵攻太原的偽魏別將翟松柏!對方蟄伏太原,恐有大陰謀!”
衛玄微微皺眉,暗道老夫在百騎司混了一個月了,居然半點風聲都不知道,那小子果然防著我,口中卻道:“既又內應,又知主事之人,為何還不收網?可是人手不夠?”
“非也!”
段偃師搖頭:“現下馬邑邊軍就在城中駐防,殿下已承諾,必要時會遣軍隊協助。之所以沒有收網,卻是殿下不許!”
“不許?”
衛玄愣了一下,不待詢問,段偃師已是恨聲道:“據臥探回報,這翟松柏糾集的亂匪不下數千,藏匿于各地鄉野。一旦吾等擒拿此人,怕是整個太原都會亂起來。殿下坐鎮此間便是維穩,所以命吾暗查,定要探知對方所圖,一個不落的將賊人一網打盡!”
“唔,這有難度啊!”衛玄嘆了口氣。心說那小子就是碰瓷啊,明知道他既知有賊人作亂,就絕不會眼睜睜的瞧著不管,才把他丟這兒來,堵死了他消極怠工的心。
“可不是!”
段偃師隨口附和,接著卻又換了笑臉,拱著手不懷好意道:“好叫衛令君知曉,殿下限期兩月,責令秋收之前務必結案。這個,就全賴令君籌劃了!”
他現在沒了王府那邊的限期壓力,忽然又覺得,像老王家丟了錢、老溫家婢女偷人之類的小案件多是多了點,但瞧著也挺賞心悅目的。
“啊,這個,本官,這個初來乍到,還要……”
衛玄一瞧這貨這做派,哪還不知道他不滿自己剛剛那副長官姿態,急忙拱手賠笑。
“好叫令君知曉,本典軍手里還有一堆案子要忙,恕在下先失陪了哈!”
段偃師都不等他說完,便笑瞇瞇的揣了袖子轉身往隔壁走。
后方的老衛愣了兩息,急忙起身追了過去,爽朗的笑聲立時傳來:
“哈哈,賢弟這便見外了!老夫怎么說也是做過刑部尚書之人,有些淺薄經驗,說不定能幫賢弟分擔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