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以兵工廠現階段在李大德心中的地位,發生的任何消息都會立刻被溫大有擺在案頭上逼著他看。真要翻小腸,他早就翻了。既然沒處理,就表示他不在意。
在趙王殿下的眼中,這類算不上原則問題的事,手下既然能處理好,他也就無需插手。只是沒想到,溫大有還真舍得把自己的親侄子打發到這窮鄉僻壤來遭罪。
“嘿嘿,殿下可莫小瞧了這后生,他可是個靈巧人哩!”
大抵也是小溫同學真對了這幫漢子的脾氣,在場的有不少人都在給他說好話。
這個說“大侄子”腦瓜靈光,連煉爐都會造。那個說“賢侄”不愧是讀過書的,設計了一種可以用腳踩的鼓風袋,可比原來手按的風箱省力多了云云。
李大德聽得云里霧里,大抵明白這溫無隱倒不是溫釋允那種書呆。不過待見到后者那半黑不白的臉色,忽然反應過來哪里不對。
怪不得這小伙瞧著不高興呢,合著周圍上百個壯漢,全特么是他“叔叔”。
“呵呵,辛苦了,回頭我和清河郡公說一聲,調你回晉陽,省的在這邊受苦!”
李大德給出保證,周圍包括吳老鐵在內的漢子們便都盡皆點頭,好似很滿意趙王殿下這種給面子的行為。亦或是覺得自家子侄出息了,那種看女婿的目光把溫無隱瞧的直發毛。
但出人預料的,他拒絕了。
“好叫殿下知曉,無隱自開蒙以來,對經史子集常感乏味,卻獨喜《物原》《墨子》等格物之道,曾立志撰寫一部開物之言。自來到這里,與諸位……咳,叔父整日交談,倒叫無隱一掃往日閉門造車之困,如魚得水一般!還請殿下成全!”
“這樣啊……”
說實話,某杠精有點驚喜。
他并不覺得溫大有這是借機往他重要部門里安插子弟,實際上這年頭但凡有點能力的,哪個不是世家子弟?
以往他要想找個既有能力又不迂腐守舊的革新派出來做事,簡直是大海撈針,卻不想自己手下就存在一位,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想到這里,他腦海中有零星記憶閃現,又覺恍然。
怪不得這貨在王府做舍人時那么沒存在感,原來人家的心思壓根兒就不在那,落在旁人眼中,可不就是書呆么。
“成,有你這樣的俊杰愿意出力,本王求之不得呢!這樣吧,軍器監的職務叫我給老鐵了,你就委屈一下,暫任少監吧!算是河東道的行臺官兒!”
“喏!謝殿下!”
這一波桃子丟出去,除了吳老鐵在那小聲提示某趙王他姓吳外,其他人都是喜笑顏開。溫無隱更是被震了一下,連忙躬身謝恩。
他這就算是正式出仕了,雖然只是個八品的行臺小官,但軍器監卻位同少府,搞不好將來都能位列九卿,起點絕對算高了。
一群人在那熱切的討論這軍器少監每天應該打多少鐵,趁著這股歡樂勁,李大德便也宣布大伙就近去涑水軍的食堂參觀一下,指導指導這邊的大廚,頓時博得一群鐵匠的一致叫好,笑得那叫一個不懷好意。
另一邊,眼瞧著這一幕發生的張平高一臉羨慕的同時,心底又覺委屈。
特么的,從下船到現在,這貨連一次正眼都沒瞧過他。
倒不是說他有啥資歷能叫人家趙王先給他打招呼,但瞧著他對身前的大頭兵都一臉親切,踹著后者的屁股笑罵“怎么又胖了”之類,卻是當他是空氣,就讓這位左領軍將軍大感顏面無光了。
而更顏面無光的是,平日里那群總與他格格不入的校尉們,在前者的面前卻一個個化身幼稚鬼,極盡討好之能,多惡心的話都說得出口,酸得他牙疼。
他就不明白了,自打老李任命了他為涑水軍主將之后,他一直都嘗試要與士兵們打成一片,苦也一起吃了,活也一起干了,為何這群人還是只當他是個外人?
“哎?那個誰?你添為地主,還不前面帶路?”
好在這時,似是瞧出了這貨的不爽,被一群人不斷搭話,好不容易才找了個空隙喘息的某趙王扭頭招手,算是給他遞了個臺階。
“哎,某……”
張平高還未及搭話,這臺階便又叫身前一個校尉給踹走了。
“哎呀,殿下,俺也是地主,俺給你帶路!”
一群人轟然大笑,惹的李大德笑罵之余,也叫某將軍的拳頭瞬間握緊。
他覺得,這群人是故意給他難堪。
李大德還不不知道,他這位名義上的手下內心戲這般豐富。但說良心話,他對張平高,本質上并沒有任何排斥的想法。
一來嘛,這“名字”不熟悉,在他心里大抵歸屬“龍套”一類。再者,他其實也不太在意誰做涑水軍的主將。
目前就以他手下的軍制來說,涑水軍既不屬于大隋的府兵制,也不是最近幾年流行起來的募兵制,反而有點像后世的“義務兵”,也就是由國家供養的職業軍人。
就看在他手里領過兵的人就知道了,馮立、王平、謝波,這都算是跟的早的,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過真正屬于自己的鐵桿嫡系。更別說秦瓊、段雄這類的“過客”了。真正是“鐵打的士兵,流水的將軍”。
李大德信奉的是良好的紀律和制度帶來的令行禁止,他需要的是將領的指揮能力,而不是個人魅力。
所以他手下的人出征作戰,兵馬都是現調的,等同于誰有空誰去。
這種模式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從根上就杜絕了將領擁兵自重的可能性。就假設如果張平高現在假傳軍令,命涑水軍南下攻打晉陽。怕是杏花嶺還沒下去,腦袋就被裝進盒子里快遞給某人了。
但眼下,這么做的缺點同樣明顯,就是名義上說的是制度,但實際靠的還是某黑心趙王的個人魅力和對這群士兵們的恩威并施來實現的。
所以這種模式只適用在涑水軍,因為涑水軍真正意義上的主將乃是李大德。
如果張平高早能想明白這點,放下他所謂左領軍將軍的架子,以李大德的手下自居,或許就沒這么氣悶了。畢竟他如果不想反叛的話,軍中也根本就沒人會故意反對他。
可惜,他不但沒想通,反倒還鉆了牛角尖。
看著一群人簇擁著某黑心趙王徑往半山大營的方向,他在原地佇立了一會兒,便瞇起眼睛暗哼一聲,做了個將來會讓他無比后悔的決定:他要上書皇帝,某趙王擁兵自重,需要堤防!
李大德還不知道有人正準備向他爸爸告發他,當然知道了也未必在意。
李淵要真因為這事兒把他抓回長安,他怕是做夢都能笑醒。
彼時,他正在一群漢子眼巴巴的注視下爬上大營門口的哨塔,向內里眺望。
視野所及,緊靠大梁山西麓的龐大軍營盡收眼底。在上萬官兵近兩個月的建設下,自山腳往北,石墻以及各式建筑已然綿延數里。與其說是軍營,倒不如說這里其實是個軍鎮。
“唔,倒是可以考慮,干脆建成個鎮子……”
李大德在心里盤算,他手里現有的模式如何與府兵制結合。畢竟朝中已經有風聲傳出來了,老李想要沿襲前朝的府兵制,再建衛府。一來是方便屯田,二來也是為了擴軍備戰。
但說實話,那種老子當兵,兒子就必須當兵,十六歲入伍,六十歲才退役的制度,實在難入某杠精的法眼。
所以他一直在琢磨著,怎么能給“改改”。既能保證軍隊屯田耕種,又能快速拉起隊伍,不耽誤戰力的模式來。
不過這年頭,百姓信奉的仍是“好男不當兵,好女不嫁丁”的思想,要是沒有一套強制措施,逼著軍戶們子子孫孫的傳承下去,怕是老李連兵都招不到。
除非……當兵能有好處。
“或者,可以先安排一部分傷殘的士卒回鄉當個小官?又或者……國家給發個媳婦?”
某杠精捏著下巴不住琢磨,思緒隨著一只自軍營上空掠過的白色鷂鷹“翱翔”了一會兒,才在吳老鐵等人的催促下,慢吞吞的下了哨塔。
白云之下,承載他思緒的那只鷂鷹轉動眼眸,待他與一幫漢子擁進一棟寬敞明亮的飯堂,便調轉身姿,向南面的山林中俯沖而下。
翟松柏當初攻太原時,手底下全是烏合之眾,現下藏在暗處,反倒讓這群人有了幾分精兵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