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陛下請息雷霆之怒!”
“陛下切莫動氣!”
只安靜了半息,老李的面前就彎下了一片腰子。
這種場面,大家像是排練好的一般,根本都不需要打草稿或是商量。畢竟不說君臣之間原本就有禮儀規范可供參考,單說皇帝發火的場景,大家自以前的老板身上都不知見過多少回了。
不過李淵這一次,可不僅僅是發火這么簡單。
似溫大雅、李綱這種瞧不出來,但裴寂只看他那跳動的眼瞼,就知道這貨已然起了殺心。
這咋說的?
且不說歷代親王與皇帝之間總是君臣大過父子,就只說朝臣相互攻訐,背后捅黑材料揭老底,這是一個成熟且運轉良好的朝堂應有之事,至于么你!
就好比說有人去衙門狀告別人搶劫,你這縣令不說調查取證也就罷了,就因為被告是你兒子,你居然上來就要殺原告?
“擬詔,左領軍將軍張……”
眼見這邊老李就要下結論處置了,被叫來勸架的這幫人還在裝死,裴寂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君前之儀,抬腳就踹在了身側李綱的腿彎上。
“噗通!”
后者兩腿一彎,跪了。
天地良心,裴寂本意是要提醒他說話的。
反正在場的都知道,這老小子自從被某黑心趙王在立儲一事上坑了一把后,連老李都認為他是鐵桿的“趙王黨”,他開口勸架,李淵就是再生氣,也不會把他怎么樣的。
可沒想到,這老貨這么不禁踹……
這會兒的君臣之間,還不像后世電視劇里演的那般動不動就下跪的。實際上隋唐之時的跪拜禮多用在晚輩對長輩的非正式場合上,像李綱這么實誠的動作,也就是半月一次的大朝會老李才體驗一把。
于是乎,李淵當場愣住,把正要說的話都忘了,趕緊命內侍上前攙扶。
不過旨意雖然被打斷,該發的火還是要發的。
“哼,諸卿不必勸說!這張平高原不過一校尉,書文淺薄,見識也短,難堪大用。朕念他從義有功,擢升他領軍一職,統領涑水軍,本意是免旁人掣肘吾兒。卻不想這廝如此下作,誣陷親王,實乃萬死難恕耳!”
“這個,”
被內侍扶起來的李綱心說其實老夫覺得你說的對,但眼見裴寂那小飛眼都快把眼珠子抖出來了,便無奈的嘆了口氣,抱拳道:“陛下,這張平高雖可惡,然畢竟是為陛下立有功勛者,如此懲戒,恐難服眾啊……”
“如何就難服眾了?你們誰不服?”
老李一句話,瞬間讓殿內的幾人足足矮了兩頭。溫大雅苦笑搖頭,李孝常更是差點就樂出聲來。
要不是眼睛沒瞎,他都以為這話是某杠精說的了。
李淵這邊還兀自不忿,嘟囔著什么“吾兒貴為親王,拖著傷體尚知報國”之類。卻叫下首的裴寂聞聲一愣,隨即眼神便自身側兩位“皇弟”的身上掃過。
“陛下,臣有一言!”
“嗯?”
裴寂的話,分量還是相當重的。
當然這和后者從來不和老李唱反調完全沒關系,單純就是老李覺得他是個周全的人,說出來的話那都是為國為民,沒有私心的。
所以眼見這貨開口,李淵說不上是失望還是重視,目光立刻灼灼的看了過去。
要是半刻鐘前老李這么看他,裴寂肯定連小腳趾都是軟的。但此刻成竹在胸,卻是好整以暇的昂首抱拳,笑瞇瞇道:“臣亦覺這張平高妖言欺君,其罪當誅!”
啥玩意?
話音一落,正主還沒咋地呢,旁邊這幾位卻是立刻扭過頭來,怒目而視。
好家伙,你這個不要碧蓮的老東西,大晚上不睡覺把哥幾個拉進宮來給張平高那個缺心眼的開脫,結果一轉眼,你自己倒先下刀子了。
“陛下,臣也……”
李綱這邊氣的胡子都飄了,恨不能把剛才那腳還給他,正要抱拳說他其實也這么想,卻不防裴寂接著又開口,卻是來了句轉折。
“但是,臣下覺得,此時非處置之機!”
就見裴寂一臉嚴肅,卻是舉起一根手指嘆道:“陛下莫忘了,無論起因若何,此事還涉及到趙王殿下。若陛下因此而處置功臣,不明所以的朝臣皆會認為此乃趙王殿下咄咄逼人,排擠中樞大臣,而非張平高之過!往后何人還敢再與趙王殿下為政?陛下若顧念趙王殿下之風評,便該三思啊!”
話音落下,殿內眾人愣神之余,皆露恍然之色,暗道真是個老狐貍。
這種角度,完全出乎了他們的意料。誰能想到,裴寂居然挑了個“為趙王著想”的幌子來為張平高開脫?沒的說,就看李淵那已經軟下來的表情,便知這次又說到他心坎上了。
其實裴寂此刻也是在心里捏了把汗。
他這么費勁巴拉的拉架,可不是有多喜歡這個張平高。至于維護老李威望啥的,也是說給旁人聽的。根本原因,還在于現下的朝堂之上并不像表面這般和諧。
首先便是老李家這幫子窮親戚,以李孝常為首的宗親集團與以老李的外堂叔竇威為首的外戚集團相互爭權,哪都想參合一腳。中樞就這么大點兒地方,別人上來了,自己人就得下去。
這種情況下,若是隨老李起兵的這幫子從義勛貴一個個功勛卓眾也就罷了。偏這一路就在西河打了一仗,還是李建成打的。
既沒有拿得出手的功勞,又沒有鐵桿的關系,加之因為西北戰事,老李又擼了劉文靜等人,搞得新晉的勛貴集團里外不討好,就剩下抱團自保這一條出路了。
所以不論張平高到底有罪無罪,單只他與裴寂曾在太原搭伙數年這一條,就足夠讓后者力保了。
“可這廝如此詆毀吾兒,若不處置,倒叫吾兒委屈了!”
老李雖說已認可了裴寂的話,但就此放過某人,又覺得念頭不夠通達。
“如此庸才,便是不論罪,又如何能堪當大任,輔佐趙王殿下穩固后方呢!”
裴寂笑瞇瞇的,似是給老李出主意道:“陛下不妨免他涑水軍主將之職,遷為右光祿大夫,看似擢升,實則暗降。至于趙王那邊,老臣以為,還是要派一名宗親協理軍政,方才穩妥!”
“宗親……有道理啊!”
前者聽罷,內心頓時像撥云見日一般豁然開朗。
他自己心下也清楚,就他家老三那個性子,除了自己一手提拔的殺才,沒幾個能受得住的。但宗親就不同了,都是姓李的,不看僧面也得看祖宗的面,總不至于打小報告這么沒品。
“還是裴監老成持國,考慮周全啊!朕險些辦錯了事!”
李淵這邊長舒了一口氣,隨即眼神一瞥,看向兩位“皇弟”。
李孝常心里“咯噔”一聲,暗道要糟。
他到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姓裴的打的好算盤。
別看老李家的親戚多,但李淵又不傻,可不是什么親戚都能撈到官兒做的。眼下叫裴寂這么一升一降,看似好像解決了當下難題,可捎帶腳也拉回了一名自己的盟友,順帶外放一名宗親。
但要說不同意,一時之間,他自己又拿不出個能站住腳的理由來,便只能不斷的給李神通使眼色。
后者當然也看出了裴寂的“險惡用心”,但與此同時,他與李孝常的想法又不一樣。
一群短視之輩,只顧在中樞爭權奪利,卻沒看到外間天下紛爭,狼煙未平。真要說軍權和政權擺在面前,他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前者。
不過嘛,就是這位搭伙人……
“陛下,”
默默在心里嘆了口氣,李神通抱拳上前,沉聲道:“魏國公此策雖好,然既是輔佐趙王,須得性情投契且有能力之人為上。臣下與趙王相處日淺,不若去信詢問他的意見,再做定奪如何?”
說實話,要不是兼著宗正卿的身份走不開,他都想自告奮勇了。但一想到日后和那杠精同事,他又心下惴惴,這才出了個甩鍋的主意。
此時的李大德,還不知道他爸爸為了他在大動肝火,反倒是他自己上火的厲害,正黑著臉在德陽堂翻來覆去的數羊。
嗶死個老四的,為啥他三姐每次來都喜歡和他媳婦一起睡?難不成是個拉……?
“嘎?……!”
外間突然響起一聲疑似鳥叫,之所以說疑似,是因為只叫了個開頭就沒了動靜,像是被人堵上了嘴巴。
李大德皺眉,自書房內堂的木床上歪起半個身子,不待下床拿刀,借著月光淺照,就見一絹衣素面的倩影翩然走近,在他的瞠目結舌間皓腕輕解,將無暇玉璧般的胴體展現當前。
“喔吼?”
某杠精當場就激動了,被窩一掀就撲了過去,心道不愧是親媳婦啊,就是會疼人
寶篆煙消倩影低,枕屏搖動鎮幃犀。
風流好似魚游水,才過東來又向西。
要說做快樂的事,他大抵是豬改不了拱白菜的類型,每次就像是被火燎了尾巴的猴子般急不可耐,不解風情。
但今晚的動靜,有些不同。
豬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