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業十一年八月十三日,王伯當本部并一萬瓦崗軍在柏崖天女河畔被唐軍伏擊,精銳盡失,戰損大半。
是役,北路軍自王伯當以下,徐世勣、裴行儼、程咬金等盡皆被俘,唐軍進而圍攻王屋,占領河內摩天嶺以西大片土地。
黃河中部地區局勢突變,天下皆驚。
好吧,收!
以上全是假的。
這段內容,其實是小徐理想中的戰報描述,也符合他“被動降唐”戲碼。但生活嘛,總不會是那般盡如人意的。
實際上,彼時的楊侗包括后續李密看到的消息,開始確是大同小異,但都不是重點。
沒人在乎老王等人的去向,只知道唐軍有十艘戰船東進,唐將司馬長安自瓦崗軍中搶回了蕭皇后一行,正逆河而上,送往長安。
徐世勣還不知道他被老程賣了個好價錢,倒是洛陽的小楊先瘋了。
“不惜代價!打!即刻開戰!一定要把太后給朕接回來!傳令元文都,盡起大軍,給朕拖住唐軍!絕不能讓他們過函谷關!”
“陛下!”
大業殿內,已然升任兵部尚書的皇甫無逸出列,拱手道:“唐軍有戰船之利,元令使麾下多是步卒,恐難是敵手……”
“朕不管!”
不等前后者說完,向來說話都溫聲細語的楊侗已是拍案怒喝,“便是他們死光了,也不準退!絕不可讓太后入唐!不可以!”
“陛下!”皇甫無逸皺眉,加重語氣道:“平津關內僅有艨艟小舟,如何應對高大樓船?若被唐軍見機,再奪了關城……”
“陛下!臣有一策!”
又是不等他說完,另有一人出言打斷,卻是內史令盧楚。
只見后者好似胸有成竹般,抱著個板板笑道:“敵軍雖有戰船,然逆流西進,難以迅速。陛下不妨八百里加急,命函谷關陳政提前封鎖河道,定能將他們攔在河洛之內!”
“咦,對呀,既然不好追,那就提前攔截嘛!”
周圍不少人頓時一臉恍然,隨即內史侍郎郭文懿、黃門侍郎趙長文等便盡皆出列,拱手附議。
皇甫無逸張了張嘴,但見小楊臉上露出喜色,到底還是沒再繼續潑冷水,同時也為陳政捏了把汗。
這一波要是沒攔住,那可真是……
到底是因為太孝順還是為那“受命于天”,使得小楊這般光火,沒人知道。但有一點大伙是明確的,一旦蕭皇后進入長安,那被老李頭搶去的先機可就太多了。
只這一條,就沒人再敢提反對的話。
傳令的金吾衛自洛陽三面飛奔而出,帶著旨意分別前往洛水、小平津關與函谷關。
而與此同時,另有馮立派出的信使也在飛奔向西,把消息傳回河東。甚至于在兩個時辰后,某個陳姓當事人還寫了封賀表,派心腹送去了遠處河面上經過的那艘飄揚大隋龍旗的戰船上。
盧楚只是想當然的認為,逆流而上的戰船沒有馬跑的快,卻忽略了小平津關至函谷那一路坦途的河道和吹拂的東南風。
不過他這條計策也不全落在了空處。
搭載蕭皇后的龍船正在西進是不假,神潭軍卻沒有。
洛陽西北,桓王山北麓,某個后世名為小浪底的地方。
黃河受地勢影響,在此地北上拐了個“S”形的大彎。兩岸山腳堆積了大片的淤地沙洲,河道也變得狹窄分叉,像個被摔死的八爪魚。
此時,在“八爪魚”最長的一條“爪須”兩側,正有無數人影忙碌,把組裝起來的投石機、床弩等固定在岸邊。
“快快快!馬上把樁子打好!速度快點!”
“特么的別偷懶!耽誤了時辰,老子砍了你!”
神潭軍先鋒營校尉任虎自南岸奔走呼喝,同時督促后方自戰船上往下搬運器械的士兵加快速度。有時吼著吼著,就與另一個戰營的營頭罵起街來。
北岸也不比他們好到哪去,甚至罵街聲比對岸還響。除了投石機,另有一群青壯在后方山腳把一車車的黑色物體倒在地面,卻是自晉陽走水路送來的煤礦石。
已經有人抵著山腳和泥搭爐子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想“臨陣煉鋼”。
河面之上,司馬長安按刀立在一艘戰船的甲板之上,冷著臉看著兩岸的布置,對周圍此起彼伏的罵街聲充耳不聞。稍見有人懈怠,便立時發出更難聽的喝罵。
這是自戰俘營整編為神潭軍后的第一仗,對手乃是縱橫天下,成名已久的老牌勁旅江淮新軍。大家伙心下緊張,每個人的心跳都異常加速。
“將軍!”
正在這時,后方腳步聲響,一名兵頭跑了過來,喘息道:“山頂旗語兵報告,下游有超三十艘敵船向這邊追過來了!都是三丈艨艟!若是被他們發現咱的布置,恐……”
“還真敢來!”
前者冷哼一聲,按刀轉身,指著南岸喝道:“傳令,已然卸下軍械的戰船調頭,既然來了,就陪他們玩玩!”
“將軍!”
那兵頭欲言又止,似是遲疑道:“咱們都是北人,沒打過水戰,這萬一……”
“怕你娘個腚啊!”
不等他說完,前者已是抬腳踹了過去。
平時的司馬長安是個溫文爾雅的書生,和誰說話都不卑不亢的。可一旦臨近戰時,就活像個暴君,滿口的污言穢語,偏手下還就吃這套。
“咱是大船,撞都撞死他們!再說了,”越過撲街的手下,后者一邊解釋,又好似給自己打氣一般托大道:“這不正好嘛!先露點底細,那王世充才敢放心追來!”
“將軍神機妙算,麾下佩服!”
那名頭揉著屁股起身,果然鎮定了許多,美滋滋的跑去傳令了。
大約兩刻,三艘十丈樓船降下風帆,調頭東進。于此同時,岸邊另有大隊士兵奔向剛剛裝卸完畢的兩艘戰船集結,鴨子般的往甲板上擠。
隨著戰鼓與旗語傳令,五艘漸次排開,迎著下游追來的隋軍艨艟而去。
這一波楊侗被刺激的不輕,連帶下的圣旨措辭也嚴厲許多。本來元文都都打定主意堅守不出了,但面對傳旨官那咄咄逼人的態度,無奈之下,也只能派出三個戰營出來做做樣子。
真的只是做做樣子。
畢竟人家唐軍是大船,又有風帆助力。靠他們這種無風都行不穩當的小船去追,根本就是在搞笑。
但誰也沒成想,居然還追上了。
眼見對面兩山之間攜壓迫飛速抵進的巨大戰船,帶隊出戰的營頭足足愣了五息。
“快!散開!”
為首小船上的兵頭不等喊完,隨著黑影臨近,就聽“砰”的一聲巨響,當先兩艘艨艟已是被樓船撞碎了船首,翻在了浪濤中。
“散開!”
“弓弩手!放箭!快放箭!”
“床弩!用床弩!”
“水鬼上!鑿他船底!”
數量上處于絕對上風的隋軍一瞬間大亂。本來排列還算整齊的船隊頓時如下了鍋的餃子,往兩邊隨波翻涌,攔都攔不住。
而與此同時,看似勢如破竹的唐軍,在接戰的這一刻也亂了起來。
“放箭!瞄準敵軍!給老子射死他們!”
“撞!撞過去!舵手,快點!日你先人的,會開船么你!”
“別放箭!將軍有令,不許浪費箭支!用拍桿!拍桿!”
“旗語兵!旗語兵呢?快問問將軍,啥是拍桿!”
各船不斷有兵頭及傳令兵奔走呼喊,桅桿上的旗語兵胳膊都要揮抽筋了。這一瞬間各營兵頭的問題,比電報還多。至少有一半人都在問拍桿怎么用。
“怎么用?”
司馬長安心說老子只知道這玩意兒是戰船標配,鬼才知道怎么用呢!
“怎么用自己琢磨!就拿這些隋軍練手!”
某將軍自船頭大喝,過不多時,就見手下士兵喊著號子自船艙兩側把帶有鐵質滑扣和尖頭的巨大原木給抗了出來。
“話說這玩意兒既然叫拍桿,得是用拍的吧?像拍蒼蠅一樣?”
有營頭捏著下巴琢磨,身后的士兵聞言,便呼喊著人群抱起拍桿自船舷探出去,準備去“拍”隋軍的艨艟。結果才只探出一半,隨著一連串的驚叫,前重后輕的原木就整根翹起,掀翻兩隊士兵,向水面掉落。
“噗通!”
剛剛在側翼接舷的兩艘隋軍艨艟頓時被砸了個瓷實,隨拍桿一起掀翻在船下。落水的雙方士兵混在一起,喊了半天救命后,便又掏刀子懟在一起。
“噢,原來這有鐵扣固定,后面要立樁子用繩索拉的……”
便在這時,蹲在船首研究了半天的的營頭嘟囔著起身,扭頭卻是一愣:“咦,拍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