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節,對于后世的文人士子來說,是一個浪漫的日子。對于關中以及河東道百姓來說,是即將豐收的日子。但對于眼下黃河下游的人們來說,卻是災難的日子。
別人是秋收,他們卻是秋荒。
彼時河北、山東部分郡縣相對倒是還好,雖然亂軍荼毒,但因為當初楊義臣進兵的速度太快,后續敗的又太快,以至于不少地方還搶種了一部分莊稼,勉強能糊口。但在河南,尤其是洛陽周邊,根本就是顆粒無收。
春夏之際,幸存的人們還能靠著楊侗與李密的競爭式救濟以及山野之間挖到的草根野菜來填飽肚皮。可一旦過了霜降天氣轉涼,再不想辦法存糧,冬天就難熬了。
大面積的逃荒人群開始出現。
先是河洛,隨后襄城、潁川、淮陽,一直到黃河以北,都開始出現了拖家帶口想要往西走的流民百姓。
此時無論是李唐中樞還是各路勢力,都還未從這不起眼的端倪中預示到即將誕生的風暴,而是各懷心思,防備和注視著因蕭皇后的回歸而可能導致的政治變局。
甚至由于這件事過于吸引眼球,導致他們連發生在自己地盤上的變故都未曾注意到。
晉陽,趙王府,德陽堂前廳。
某黑心趙王不在,負責留守掌管府中一應事物的某蘿莉便只好站在堂內,眨著無辜的大眼睛看著對面并立的一排身影。
溫大有、衛玄、段偃師,這是目下留守晉陽的中堅力量。除此之外,還有兩道相對陌生的身影也站立期間,眼巴巴的看著某桃。
由于某些原因,這兩撥人中間還留著空擋,有些涇渭分明的意思。
桃兒身后,山中無老虎的某張姓太醫正吊兒郎當的斜坐在主位上,翹著胡子喝茶,一副要給徒兒撐腰的模樣。
“幾位,殿下走時交代了,政務上的事由清河郡公全權處理,其他人不可越權。你們問桃兒的事,桃兒做不了主,還請回吧!”
這邊小蘿莉彬彬有禮的說著,然而來人卻是不為所動,不等話音落下就有人急忙開口:
“崔姑娘明鑒,非是老夫無禮,實在是此番發生了誤會,老夫恐殿下遭小人蒙蔽,特來稟報。還望崔姑娘能代為轉告殿下,王氏絕非不明法理,實在是……”
因昨夜發生在幾處王氏農莊里的截囚事件而親來求情的王弘話音未落,另一邊始終黑著臉的老衛頭便也開口,嗓門直接蓋住了他:
“老夫也想問問,殿下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既說了除惡務盡,便不該縱容那些大族的子弟胡作非為!老夫就想知道,他給邊軍下的是什么命令!幾個紈绔一威脅,就把人放了!法理何在!必須嚴懲!”
“二位先別動這么大火氣,都是自己人,咱們把誤會說開了……”
溫大有擺明了就是來和稀泥的,奈何這波某黑心趙王把一切都規劃好了才金蟬脫殼,看起來好像把大權交給了他,但實際怎么看都更像是個背鍋俠。
“溫府君,這話可不敢亂說!現下都有本地子弟與案犯串謀在了一起,誰是自己人,那可不好說!”
老衛頭陰陽怪氣的打斷,頓時讓前者臉色發黑,一口氣差點沒上來。而另一邊的王弘更是臉色一變,差點就憋不住罵街了。
這話什么意思?
王氏是瘋了還是傻了,才會和翟松柏那等瘋子串聯在一起?
此刻能站在這屋里的有一個算一個,誰不知道王氏是咱趙王殿下的親密戰友,是替他拉攏博陵崔氏的大功臣?
“文升公此言,老夫難以茍同!”
正所謂忍一時越想越氣。王弘深呼了好幾息,還是沒忍住,便抬手拉過身側那位和他站在一起的小青年,不爽道:“若只因幾個不肖子弟便定王氏里通外敵之罪,豈不令人心寒!天下世族會如何看待,心向大唐之人又會如何看待?行謹賢侄,你說呢?”
這位隨老王頭一起來的青年,姓崔名慎字行謹,乃是博陵崔氏大房嫡長子。此番隨井陘礦區運送鐵礦的商隊入晉,是代表崔氏來拜訪某黑心趙王的。
王氏與崔氏世代有聯姻之誼,無形盟友。然而這邊被王弘拉出來后,崔慎卻是沒搭話茬,而是拱手看向小桃,似有驚喜道:“小生崔慎,與崔姑娘是本家,真是意外之喜。敢問令尊名諱,沒準咱們還是一脈……”
“咳咳!”
王弘瞪起眼睛,很是不爽這貨與小桃兒套近乎的表現。
當然了,也并不意外。
盟友歸盟友,但當遇到利益沖突的時候,各自為先也是很正常的事,沒什么可抱怨的。姓崔的這表現,明擺著是看出了王氏當前的尷尬,不想參和進來。
畢竟每一個經銷商都想做一級代理,不叫別人賺自己的差價。如果崔氏能直接抱上李大德的大腿,又何必讓王氏在中間分一份好處呢?
何況現下的崔氏在趙王府可說不上什么話,傻子才會為了姓王的去得罪李大德的下屬呢!
見到崔慎是這副表現,一旁唱黑臉的衛玄差點沒笑出聲來,還拉著臉頰抖動的段偃師陪自己一起笑。
河東道各郡縣的秋收時間不是統一的,針對作亂賊人的抓捕也都是以小隊為單位各自行動,明顯就是個曠日持久的活。李大德既然想訛個冤大頭來負責掃尾和追剿漏網之魚的差事,自然不會瞞著自己的手下。
三人這表現,明顯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昨夜石頭村的慘劇已經在周邊郊縣傳開了,衛玄現在的角色就是要扮演一個只認證據不講情面的“孤臣”,追著王氏亂咬,逼他出力。
畢竟一旦王氏子弟包庇賊人的消息露出去,整個家族瞬間就會陷入人人喊打的境地,民憤可不是鬧著玩的。
所以王弘才會在一早接到消息后立刻跑來王府,還拉上崔慎一起,就是要想提前撇清關系,順便摸一摸某黑心趙王的脈。
可惜后者只留下一個啥都不知道的無辜小蘿莉應對。不但讓他這一手摸到了棉花上,便連來套近乎的崔慎也是碰了個軟釘子。
“好叫崔公子知曉,家父只是山野莊戶,可不敢高攀名門望族!”
小桃兒微微后退了一步,同時拱手道:“各位,政務上的事,桃兒一個婢女難以進言,還是請歸前院商討,恕桃兒不奉陪了……”
隨著送客的動作,不等其他人說話,那位崔慎卻是急忙上前,很是自來熟的笑言道:“非是一脈,也是本家!在下可不是來談政務的,只是奉家父之命拜會,略表心意。既然趙王殿下不在,便請姑娘先核對禮單如何?”
送禮的?
小桃兒遲疑了。
不但是她,便是后面的溫大有等人也都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想知道某黑心趙王如何處理。
這畢竟不是一千年后,送禮收禮會涉嫌那啥,在這年頭,拒絕別人送禮可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會得罪人的。
當然了,如果雙方地位相差懸殊,一方想巴結另一方時,被拒絕也是常有的事。畢竟地位達到一定高度了就免不了會出現這種情況,也就無所謂得罪不得罪了。
之前王氏給某黑心趙王送禮一直被拒絕,直到李大德把運送輜重去井陘與崔氏交易的活交給王氏,后者的禮單才成功進了趙王府,便是這個道理。
作為河東道目下行政級別最高的老大,收了那是給你面子,不收,那是你做的還不夠好,呲毛是不敢的。
如今崔氏也想把禮單送進來,某黑心趙王會如何應對,瞬間就勾起了在場所有人的好奇心。
“這……桃兒可做不了主!”
小蘿莉俏臉含怯,卻是糾結起來。
其實李大德離開的時候就安排過,政務方面真正拿主意的是杜如晦,除此之外的一應事物在某他眼里那都不算事,他的小侍女完全就能做主。
但講真,這種事小桃兒哪敢真的做主?
“要不?先把禮單收下,待殿下回府過目了,再做決定?”崔慎貌似好心的提出了一個解決辦法,卻換來老張頭一聲冷哼。
真要收了禮單,那和收下禮物有啥區別?
小桃兒年紀小,但背后還坐著一個老狐貍呢。
這邊老張頭“哐啷”一聲把茶碗頓在案頭,正要開口罵街,隨著一陣翅膀扇動的風聲和低呼,堂下黑影連閃間,便見一只羽毛被畫上烏龜的鷂鷹俯沖進來,落在了小桃兒身旁的木架上,瞪起眼睛掃視眾人。
“嘎!”
“呀!小小白,你回來啦!”
后者一臉驚喜的奔了過去,小手探向鷂鷹的腦袋。而其他人目光移動,卻是一眼就看到了栓在這貨爪子上的竹筒。
說曹操,曹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