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是誰,這可能是個社會學問題。
老李雖然看著咸魚,但也分什么事兒。比如在了解對手這方面,在朝就沒人比他更勤快的。像現下幾大勢力之中都有哪些牛逼人物,誰是誰的心腹,誰依仗誰出力,他都了如指掌。
也正因此,才越發對他親兒子這份奏表趕到茫然。
因為就目下他對李密手下的人員構成來看,姓程的委實有點兒排不上號。
不說人家手里真正掌權的乃是柴孝和、鄭頤這等前隋文臣,便是武將這邊,也有裴仁基、王伯當等在前。哪怕單把其中的瓦崗系單拿出來說,也是人家徐世勣、單雄信的名號更響亮些。
所以……憑啥?
老李挑著眉毛,撮著牙花子用疑惑的目光掃視奏表,待看到里面言說姓程的說服了徐世勣率兩萬瓦崗軍投唐,并一舉拿下了包括王伯當、裴行儼在內的一系列武將,順帶還白撿了個魏徵后,當場就是一哆嗦,忙不迭的抓過案頭的印璽扣了上去。生怕扣的晚了,這宣紙上的名字會飛嘍。
牛逼!
沒的說,這一波他是血賺。別說一個國公之位,就沖名單上這幾個名字,丟個郡王過去都不虧。
“程咬金……嘖,這名字,少了些貴氣!”
許是被奏表的內容愉悅了身心,老李這給人亂改名字的毛病突然犯了,坐在案頭后面喃喃自語了半天,便捋著胡子道:“此子順天舉義,知禮守節,乃豪士耳,不若叫程知節罷!來人,擬詔……唔,算了,朕還是自己寫罷!”
正要順了親兒子的意,把這波歸唐的將領一并封賞的李淵說到半截便頓住,忽又想起他這會兒正是“不爽”趙王系將領的時候,要是明旨下發,搞不好會叫外間搞小動作的人起了疑心。
“先封而不宣罷!”
李淵提起筆來親自撰寫了一封詔書,封程咬金為宿國公,并賜名知節,領趙王府左三統軍。
當然這種不經門下省核準的詔書,其法律效力和私信也差不許多,壓根兒沒人承認。而且對于降將的安排,總要有個流程。須得老程等人先奏表上書,表示自己愿意歸唐奉老李為主,而后經朝堂討論,才會給出具體的明旨敕封。
但眼下不但老李這邊憋著事兒不能他顧,便是程咬金這邊,也在悄悄滴進村,打槍滴不敢。別說是公開上書了,他們這兩萬人都很不能鉆進地縫里,好叫存在感降到最低。
所以李淵這封詔書與其說是冊封,倒更像是信物,表示他已然知曉且同意了對眾人的賞賜,好叫大伙安心干活。
說白了,就是畫……咳,描繪宏偉藍圖。
可惜就是藍圖,他們一時半會兒也收不到。彼時的老程等人,正躲在山里喂蚊子呢。
現在的上黨郡,又或者說大唐潞州,正沉浸在即將豐收的喜悅之中,還沒人知道有兩萬瓦崗軍摸進來了。
山西道的地形很怪,總的來說,有六大盆地構成,像是被人用勺子刮過的黃油。
其中似忻州、太原、絳州、解州等都由一條汾水相連,將千里沃野構成一個整體,但在潞州這邊,卻因太岳與沁水的分隔自成體系,加之山路難通,兩邊的亂軍都進不去,倒有點兒世外桃園的味道。
或許正因如此,翟松柏才挑中了這里作為除太原外的第二大目標。
一來是這里不是李大德重點攻略的地區,唐軍沒有那么快反應過來。二來,還有個難以言說的理由:這里毗鄰魏郡,真出了事,他能方便跑路。
自晉西北開始秋收以來,后者的心里就隱隱透著不安。
倒不是說他已經得知了李大德的安排,實際上自邊軍在各縣捕吏的帶領下展開行動后,他就再也沒收到過來自北面的消息。
小小白一去不復返,王弘不知道李大德到底是怎么想的,這邊衛玄又咄咄逼人,一副要把王氏一起收拾掉的姿態。為免在某黑心趙王不知情的情況下吃了瓜落,王弘便也捏著鼻子認下了這口黑鍋,召集王氏莊戶子弟和往日籠絡的幫派混混撒出一大波錢,開始滿世界的圍堵漏網之魚。
這樣一來,針對太原境內圍剿亂匪的最后一環也閉合了。許多僥幸逃脫的余寇才剛躲過官面上的搜查,轉眼就被巡街的混混堵在黑胡同里打得親媽都認不出來。
尤其是在幾個混混扭送著一個被揍成豬頭的家伙到晉陽典軍衙門,換來一張可以抵扣二十石糧稅的條子后,許多本來還惴惴的百姓也開始加入進來,滿世界的搜尋陌生人的面孔。甚至還抓到了幾個洛陽司隸臺的暗探,叫溫大有直呼痛快。
翟松柏曾預演過,萬一事情敗露的應對之策。
不過那時的他是信心滿滿,為了激勵手下士氣,說的乃是此番為報血仇,眾人包括他在內理應不計生死,以完成目標為要。
換句話說,就是哪怕暴露了也得先想辦法去把秋收的糧食燒了,不管其他。
這種把手下洗腦為死士的做法,固然在一定程度上激勵出了這些人的血性,但也因此讓這幫人破罐子破摔,只想著搞破壞,從而沒人記得給他送消息了。
自己挖的坑,含著淚也得跳。彼時越發覺得不安的翟松柏等待之余,便有些坐不住,想要提前發動在潞州的布置。
“可是將軍,現下這邊的莊稼還未收割,俺們也無從下手啊!”
濁漳水上游的鼓腰嶺上,被召集而來的數百漢子各自茫然,不明白這貨又搞什么鬼。
“哼,未收割有未收割的做法!”
已然許久沒打理過儀表的前者咧著老農一般干裂的臉皮,哼道:“若是有一股從東面逃難來的災民,搶了地里的糧食,你們猜,這邊的人會怎么做?”
河北秋荒畢竟不是秘密,而去年發生在絳州的事許多人都有耳聞。這邊他的話音落下,便有人道:“那肯定會提前搶收啊,災民入境,草皮子都能啃光。”
“可是,現下壺關和黎城都有唐軍把守,死死的看著,哪來的災民?”有人疑惑道。
“哼,某說有就有!你們只管按計劃行事,莫要多問!”
翟松柏冷哼出聲,待打發了手下出去,便有一穿著打扮與山上之人都格格不入的文士在暗處溜達過來,笑瞇瞇的拱手:
“將軍謀劃萬全,借災民之手促成秋糧搶收,實乃神來之筆,下臣佩服!”
如果彼時有舊部在側,沒準能認出此人曾是魏刀兒手下謀士,現添居魏國司馬的原鄴城令李貴。
姓翟的以往都是撇開魏國朝堂,一心搞破壞的。但李貴既然出現在這兒,就說明他那個難以言說的理由,其實已經在著手布置了。
人總是會變的。
“哼!你也不必奉承,某此舉乃是為我大魏!”
前者背著手轉身,有些倨傲的哼道:“你也聽到了,某需要一股不被人懷疑的災民入境,此事便由你去辦!待秋糧收下,如何掉包,便是你的事了!”
“可是,那黎城的苗先看的緊,若是大量人手,短時間恐難成行……”
后者話音未落,已被翟松柏擺斷。只見他瞇起眼睛,掛著冷笑看向東南山腳,不屑道:“他會放你們過來的!”
“看來將軍已有定計,那下臣便依計而行了!”
李貴拱了拱手,也不多問,只是瞧他的目光里多少帶了些憐憫。
把糧食掉包偷運到滏陽的主意,其實是前者主動提出來的。為的便是在一切塵埃落定后,還能憑借功勞回到大魏做他的將軍。恰好現在魏刀兒缺糧缺的厲害,便一拍即合,命李貴前來接洽。
屆時李唐的當權者只知潞州一地的秋糧都被亂匪焚毀了,誰也不會懷疑到他的頭上。
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現在博陵的戰事全靠崔氏與王氏之間的軍備交易支撐,這個節骨眼上,后者便是再蠢,也能想到得罪了李玄霸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所以一旦此事功成,說不得某人的人頭最后就會被崔氏快遞到晉陽的趙王府上,來個死無對證。
當然這種事李貴肯定不會說的,現在嘛,就讓某人在幻想中再沉浸幾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