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現下李唐的心腹重臣還是心系前隋的宗室故舊,亦或是老楊的鐵桿死忠,有一個觀點大家是一致的:都不希望蕭后前往突厥。
以她的身份,留在長安和偏安突厥的政治意義根本就是兩個概念。
義成公主或許是真心要為楊廣復仇,需要用她的名分換取突厥的支持。但看過史書的都知道,沒有哪個雄主愿意為他人做嫁,親老婆也不行。
借兵復國,只是她一廂情愿的想法。
任誰都清楚,一旦蕭后去了突厥的底盤,先不說失不失民心的問題,屆時籌碼全都堆在了始畢的案頭上,人家想打你就打你,想什么時候打就什么時候打,連理由都不用找了。
不過還是那句話,現下突厥勢大,中原任何一方勢力單拿出來都不是對手。如果對方強要,老李還真沒有勇氣拒絕。
想到這里,許多朝臣臉色晦暗,杯里的酒頓時就不香了。
“唔,既是義成公主所請,姑嫂團聚,也是應有之理。”
龍椅上的李淵點了點頭,聽得骨咄祿特勒一臉得意,也使得許多朝臣氣憤的低下頭去。
果然,胳膊還是擰不過大腿么?
可就在這時,不等前者開口,老李接下來一句話卻又讓許多人眼中重拾亮光,露出恍然神色。
“好叫上使知曉,蕭皇后身份尊貴,與朕亦無臣屬之別。她的去留,朕是無法左右的。若要做客突厥,還要問過她的意愿才是!”老李如是說道。
“啥玩意兒?你說了不算?”骨咄祿特勒愣住。
這劇本,好像哪里不對的樣子……
他來之前,始畢可汗與義成公主都交代過,李淵的態度無非是兩種:要么同意,要么拒絕。而針對這兩種不同的態度,都有一套應對預案。
可現在,預案外的第三種態度出現了。
老李說,他說的不算……
“那,蕭后何在,俺親去與她言說!”
這邊骨咄祿特勒的話音未落,老李還沒說話呢,旁邊便有御史起身,忙不迭的接話道:“哎呀,貴使遠來辛苦,不若先休息一天,沐浴更衣,再行拜見!畢竟娘娘是女眷,豈可帶著酒氣敘話。”
“是極是極!今兒也乏累了,還是早休息為要!”李孝基也趕忙搭話,生怕等下這貨再出點兒啥幺蛾子,再連累他這個鴻臚卿。
眼見前者僵在原地,似有猶豫,殿內眾臣頓時七嘴八舌的勸說起來。冷眼旁觀之下,倒多是這段時間越發低調的前隋故臣。
剛剛這貨借著酒勁兒撒潑時沒人敢露面指責,這會兒涉及到蕭后了,倒一個個積極起來。
看著絲毫沒有意外神色的李老三以及居然還能笑出來的親爸爸,李建成與李世民對視一眼,都若有所思。
這情形,委實與他二人回京之前想的不太一樣。
某突厥特使這次沒再堅持,在李孝基熱情邀請他去平康坊玩耍的建議下就坡下驢。
雖然他對前隋皇室同樣不感冒,但面對蕭后總不敢太無禮。不然待回到草原義成公主要收拾他,他家老大一準不會幫他說話。
但有此也可知,一旦蕭后拒絕北上,這家伙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李大德冷眼瞧著一群保暖思那啥的漢子鬧哄哄的往外走,心下一動,下意識的瞥向御案,但緊接著又低下頭,免得被親爸爸發現目光中的躍躍欲試。
他想到了年初雁門郡那場仗。
得防著突厥狗急跳墻啊!
這一次他雖然和老李站在同一戰線上,但在面對突厥問題時,父子兩是存在原則性分歧的。
真要是突厥動手,搞不好老李會本著忍一時風平浪靜的想法吃下這個啞巴虧。
可在他看來,突厥這種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是有性格局限性的,屬于豺狼一類。過分的示弱只會讓對方得寸進尺,進而生出一口吞下的野心。
真正的做法,應該是拼著受傷也要斷其一指,讓狼群明白,瘋了的牛比老虎還難惹,真打起來他們根本落不到好處,才能老老實實的用談判來解決問題。
后世歷史的往復循環已然證明了這個結論,但他并不準備與老李言說了。
每個人的三觀構成不同,他以后世人看待歷史的角度去解讀,很難對老李剖其本質。與其打草驚蛇,還不如先斬后奏,把事兒先干了再說。
只不過……
“突厥真要動手,會從哪個方向突破呢?”
李大德捏起下巴,把腦中那可憐的軍事知識翻個干凈也想不出個所以然,視線在他大哥臉上掃過,又看向二哥,隨即腦中就浮現出一個人來。
“怎么把他給忘了!”
某杠精心道哥現在手下也是有軍神的人,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啊!
如果徐世勣知道某黑心趙王對他的評價這么高,一定會感動得熱淚盈眶。但彼時,小徐同學卻只覺頭大。
李大德倒是真看得起他,把潞州的事一丟就不管了。可當徐世勣帶著大軍越過發鳩山,與潛伏在霍壁的百騎司暗探接上頭,才知道自己把事兒給想簡單了。
或者說,是前者在信中把事兒給說簡單了。
潞州畢竟不是太原,同樣的事,在太原有典兵衙門的捕吏配合,只按照官府在冊的村莊順著往年收稅的路線被動防御,就足以應對大部分的匪徒。
可在潞州,各縣捕吏根本沒有統一調派的衙門不說,便是有了,小徐也不敢貿然聯系。
日前發生的一件事,讓他對現在潞州一地的官員極度的不信任起來。
就在昨天,一伙據說數量過千的魏郡難民越過涉水,搶了涉縣溫家莊田里的莊稼,進而發生械斗事件。可官府的應對措施居然是后知后覺的下令提前搶收,對于那些越境的災民不管不問不說,更是連個后續追查都沒有。
結合百騎司得到的消息,前幾天潞州幾家大戶如牛氏、苗氏等當家人的嫡子同一時間失蹤,疑似被人綁架。
兩件事串聯在一起,其中的貓膩就很明顯了。
對于那些被綁架的大戶子弟,他沒興趣救援。但沒有了官府的“導航”,叫他們這些“外地人”去圍剿已經在這邊熟悉了幾個月地形的亂匪,還要多點同時進行,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哎!這該如何是好啊!”
發鳩山靠近長子縣城的一側,名為雕黃嶺的山坳里,蹲坐樹下的小徐一臉官司,看著天空長吁短嘆。
“怎么?新主子的封賞不好拿吧?”
另一邊吃著烤山雞也沒堵上嘴的裴行儼斜眼嘲諷,末了還提起身側的一壇酒灌下一大口,看得對面的老程直吞口水。
行軍期間禁止飲酒,但不包括俘虜。
李大德針對他們這幾位至今也沒松口的人態度很是曖昧,就好似沒看見一般,提都沒提。倒是日前老李派人稍來的圣旨里對他們幾個許了承諾,小裴才有此一說。
這邊話音落下,往常對他的嘲諷都當聽不見的徐世勣卻又是長嘆一聲,居然難得的接話了。
“若只是世勣一人之責,大不了這官兒不做便是!可一想到,此番賊人作亂竟要毀壞百姓賴以生存之口糧,某這心里便不落忍!潞州一地數十萬戶人家,若是沒了過冬之糧,屆時餓殍遍地,某百死難贖啊!”
后者這話說的情真意切,分不清是故作姿態還是有感而發。
本來還欲嘲諷的裴行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到嘴邊的話沒有出口,莫名的跟著嘆了口氣,手里的烤肉也不香了。
餓殍遍地的場面,他見過。
在他周圍,本來在吃東西的王伯當、謝映登與魏徵也俱都頓住動作,使得場面突然間安靜下來,只余林間吹過的風聲與鳥兒的鳴叫。
幾人對面,手指已然快摸到小裴酒壺的程咬金見狀有些詫異的斜眼偷看,待發現有笑意自小徐的臉上一閃而過,便翻了個白眼。
就知道這姓徐的沒憋好心。
便在這時,眾人之中存在感一直不高的魏徵突然開口,頓時吸引了左右的目光。
“敢問徐將軍,你能確定,涉縣之災民真是從魏郡越境而入的嗎?不是匪徒假扮?”
“嗯?”
徐世勣突然抬頭,目光中帶著希冀望去,下意識道:“此言怎講?”
“唔,這個……”
眼見王伯當、裴行儼俱都瞧了過來,魏徵有些不自然的捋了捋胡子,疑惑道:“在下只是想不通,若按將軍所言,匪徒欲毀掉今歲收成,坐等百姓秋收便是。就算是為逼迫百姓提早搶收,完全可以自己扮做災民行破壞之舉,何必冒著風險綁架官員親眷?”
“玄成兄的意思是……”
徐世勣的話音未落,一旁沉默的王伯當便接過話頭,瞇著眼掰斷手中一根樹枝,凝聲道:“除非,那些魏郡過來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災民,而是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