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西之時,晉陽令溫大有聯合原留守劉政會調動的兩千邊軍已行過太谷,正往潞晉交界的石會關而去。打馬走在隊列最前的除了有縣尉張達,還多了個把全身裹進玄色披風,馬鞍斜掛拐杖的男子。
老衛頭的“倚老賣老”有沒有賣出去不知道,但當潞州的消息傳來時,堯君素突然身體大好,急不可耐的掙扎下床卻是真的。
這也讓前者越發對某黑心趙王對自己的評價感到懷疑。
徐世勣在潞州的后續做法以及潞州大火的真正內情目下還無人得知,也就無從配合。但想來即便大伙知道了他的選擇,也無法言錯,說不得還會有人佩服他當機立斷的勇氣。
對于翟松柏手下的這些叛卒,李大德最開始的打算是盡量抓活的。
一來是為了將前者那已近成熟的“信息航線”收歸己用,二來也是軍工廠那邊對煤的需求量越來越大,挖的都快趕不上用的了,急需大量“耐用”的勞動力。
但眼下,無論是“信息航線”還是勞動力,貌似都成了浮云。
仙堂山下,堆尸如山、流血漂櫓已然不僅僅是形容詞了。
一萬多自戰場廝殺出來的瓦崗老兵伏擊人數處在劣勢且無半片甲胄遮身的魏國運糧隊,根本都不能算作交戰,而是一邊倒的屠殺。
打掃戰場的士兵把沉甸甸的糧食袋拖上岸邊晾曬,難說里面浸染的到底是河水還是血水。
裴行儼自下游一路罵罵咧咧的隨老程前來,聽上去像是又著了某黑心程的道。待到近前,看到河岸邊被捆成粽子的某坨人形便一愣。
“你居然沒殺他?”
小裴繞著那坨差點沒分清正反面的事物走了一圈,待發現這貨還在喘氣,便扭頭看向身側拄著鐵槍靠坐在糧垛上的“紅袍”身影。
另一邊還并排跪著幾人,把頭的李貴肩膀上插著半截羽箭,渾身顫抖不停,臉上的汗比身下的尿流的都多。
“噫!你去那邊跪著,別弄臟了糧食!”
轉身走來的謝映登見狀嫌棄的驅趕,王伯當的聲音也同時響起:
“死在某的槍下太便宜他了!某要把他掛在潞州最顯眼處,在百姓的見證下千刀萬剮!”
“你……”
看著后者不似作偽的表情,裴行儼愣是把想好的說辭給忘了個干凈,便暗罵一聲“變態”,翻著白眼轉身嘟囔:
“這人也殺了,糧食也搶回來了,該叫某走了吧?”
“走什么呀!”
擠到老王身邊坐下的某黑心程樂呵呵的遞過一個水囊,挑著眉道:“俺聽說你那兩個兄弟隨秦王在西面打了個大勝仗,馬上就要班師回朝,你就不想見見?”
“已然分屬敵對,再見又能說什……”
前者貌似惆悵的嘆息出聲,同時把水囊湊到嘴邊喝了一口,隨即眼睛一亮,又狠狠的灌了一大口,發出“滋哈”的聲音,惹的左近許多兵頭都瞪起眼睛看了過來。
其實到了這個份上,無論是老王還是小裴心下都清楚,老程這話就是個說辭,李大德絕不會這般輕易就放他們走的。
“但愿那位趙王殿下是個講理之人吧!”
某剛贏了打賭卻輸了智商的萬人敵暗戳戳的想著,卻不知他腦海中那位英姿勃發的趙王殿下,這會兒正在兩儀殿里打滾撒潑。
起因是長安臨變在即,老李不放心親兒子們的安危,今日早朝時便借著有人彈劾他擅權之機著他去百福殿閉門思過,和李世民作伴去了。
李淵當然是好心,生怕哪個環節沒料到,叛軍入城再傷了他寶貝兒子。可李大德卻不領情,感覺他爸爸這就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而且關禁閉就關禁閉吧,干嘛非得在皇宮里,國公府不一樣?
“當然不一樣!”
前者初時還好聲好氣,但和這杠精沒說過三句話就已然是臉紅脖子粗的,恨不能掐死這貨。
“國公府有禁軍護衛嗎?有城關利箭阻敵嘛?經得起石砲砸幾下?你這廝,若朕真許了你回府,你能老老實實的待在里面不出來嘛?”
“不過就是些手下敗將,我可是千軍萬馬里殺出來的人,什么場面沒見過,還怕他們?”
李大德梗著脖子說完,忽覺哪里不對,不待老李把手頭的笏板舉起,已是一咕嚕從地上起身,驚疑道:“爹你剛剛那話什么意思?”
“什么?”
老李忽地頓住,暗道不好。
不等打岔,接著就聽某杠精疑惑道:“什么叫經得起石砲砸幾下?不是說參與的只有幾營武侯么?哪來的石砲?難不成城外的府兵也參與了?”
“咳,朕只是……打個比方,你莫要轉移說辭!”
前者眼神開始飄忽,左顧而言他。
明擺著,雖然有李成郭通等在城內打探,但幕后真正的主事人老李并沒有選擇把所有情報都給親兒子分享。尤其是在老大老二回京后,某李三郎已然徹底被邊緣化了。
“好哇,我把你當爸爸,你又把我當傻嗶!”
“你放肆!朕是皇帝,何須事事都與你解釋!”
“我呸,要不是我提醒,你早被那娘們兒裝進套里了,你這是過河拆橋!”
“混賬東西,朕看你是又想挨打了,來人啊……”
“打啊打啊!反正你就是過河拆橋!”
一場在內侍宮女們看來奪魂驚魄的鬧劇,最后以聞訊趕來的李建成把某杠精扛走而告終。皇帝陛下據說氣的連晚飯都沒吃,而百福殿的內侍當天也有好幾個卷了鋪蓋,哭哭啼啼的回鄉下喂豬去了。
他們父子間早習慣了這種外人難以理解的交流方式,自問生氣不隔夜,但總有些小道消息似是而非的傳到旁人耳中,認為這是父子失和的表現。
于是乎,有人決定趁熱打鐵,提前發動這場性命攸關的政變。
原本蕭皇后被骨咄祿特勒一頓姻親說辭搞的有點心動,鉆了牛角尖,還以為憑借大義名分就能讓突厥站在自己這邊。但這幾天冷靜過后,卻又悚然而驚。
老李每次往始畢可汗的牙帳送禮都堪比大型搬遷現場,所以人家憑啥幫她?
萬一到時候突厥真出了兵,卻不是來幫她的,那豈不是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了?
未免夜長夢多,她不能再等,也不敢再等了。
也是小徐好彩,因為她這橫插一手,使得宮變的節奏加快,自潞州傳回的消息沒在第一時間被老李看到。而等后者有功夫看時,前因后果已然明了,反倒凸顯了他的決斷之勇。
翌日傍晚,當有六百里加急奏報飛馬入城時,西內苑新營建的日營門正開始例行換防。只是按輪換循序,今日本不該王行本值守,他卻來了。
當然這也沒什么,本來各門輪崗的名單就經常會變,只要軍令對得上,才沒人有興趣深究。但交接回營的校尉并沒注意,不遠處在元德門換防的校尉也換了人。
東宮承恩殿內,換了一身華麗宮裝的蕭皇后端坐殿內,身前跪滿了一片手持利刃橫刀的內侍,使得氣氛格外壓抑。
大家屏息凝神,好似等待著什么。
百福殿,漸斜的燈影把殿外點綴的竹柏松節印在窗上,呼應著殿內的杯盤狼藉。
敞胸露懷的某趙王斜坐在上首,好似不勝酒力般扶著額頭搖晃,一手還捏著根筷子在杯盤間敲打哼曲兒,完全不顧身旁那幾個宮裝麗人嫌棄的表情。
再次翹家的柳瑛已是被灌醉了,正窩在侯巧文的懷里嘟囔著胡話。被某趙王逼著穿了一身“俠女裝”的霍云兒靠坐在另一邊,總是不自在的去緊衣領,要么就是死捏著衣襟。
“噼里啪啦……”
也不知蕭后那邊是不是看了天氣預報,未過戌時,隨著雨點打在廊下,竟下起了小雨。
綠蘿招呼殿內的宮女去關窗,而這邊李大德卻忽地丟了筷子,起身走向殿門。還打著酒嗝便走便吟道:“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
“嘩啦!”
殿門推開,裹著雨水的寒風迎面而來,把內里的人俱都吹了個哆嗦。
“料峭秋風吹酒醒,微冷……遠宮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隨著最后一個音節落下,目光看向殿外回廊,已是有鐵甲身影漸次出現,長刀勁弩在前者那毫無醉意的眸子里倒映幽光。
演出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