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真要說是武力擴張或強權外交的鷹派作風,李大德并不符合。
別看他在太原又是搞特區又是整軍權的,還鼓動隔壁鄰居家打架,借機吸血,頗有些亂世梟雄的姿態,但究其根本,不過是九年義務教育的龐大能量在幕后支撐著他的偷懶想法而已。
老李家真正的鷹派,只有李世民。
他才是真正意義上一心靠武力和強權來維護國家利益之人,而非老李的虛與委蛇或李建成的能屈能伸。
所以韓信的故事老大和老三各講一半,吸收到他這里就成了“成功者怎么做都對”的結論了。比如說,在成為大將軍之后殺掉當年侮辱自己的屠戶,吃瓜群眾也一定會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是這么信的,也是這么做的。
他沒有李建成那種“我啥朋友都交”的寬闊心胸,當然也不似老三那般“什么人都敢揍”的小心眼。大抵也正是因為這般相對堅韌的性格,老李才喜歡把硬仗都交給他打。
李淵認為老大繼承了他待人以寬的心胸,老二繼承了他堅韌不拔的品質,老三則留下了他的機敏聰慧和識人之明,卻不知這幾個詞,實在和他本人關系不大。
此刻的后者難得迎來好心情的一天,正在兩儀殿處理這兩天因為做壞事而積壓的政務。
當然了,也可能是為切實感受一把用傳國玉璽辦公的感覺。
“就這破玩意兒,真是和氏璧?”
御案后方,老李把玩著手里一個一寸見方的青翠印璽,頗覺得有些“名不副實”。但想想畢竟是用玉璧改的,小巧才是應有之意。
不過相比他往日辦公用的印璽,這玩意兒實在小的過分,簡直成了私章。就這邊角還缺了一塊,用黃金修補,活像是窮人家沒錢買新衣服,在舊衣服上打了補丁一般。
“難怪那廝在時只做收藏,從不見他拿出來用……”
李淵撇了撇嘴,尋來印臺蘸了一下,隨手拽過一本奏折就蓋了上去。
嗯,一堆鬼畫符,比漢篆還復雜,完全看不懂。
正想到漢篆,蓋完章的某皇帝忽覺手指按住的位置有些粗糙,抬手就見在頂端扭龍下的印璽肩部還真就刻了一排漢篆。湊到眼前,就發現刻著一排“大魏受漢傳國璽”的小字。
“……呸!不要臉!”
老李鼓了鼓胡子,待翻了個面,卻發現在另一邊的側面又被用隸書刻了“天命石氏”四個字。
他已經不想吐槽了,就這破玩意兒,要是他某個糟心的三兒子在場,沒準還會來上一句“這特么那是傳國璽,分明是留言墻”的感慨。
強忍著扔去墻角的沖動,前者默默把玉璽塞進一個包裝極其華麗的金盒中,扭頭看向剛剛被他蓋章的奏折,卻發現是一封來自潞州總管的奏表。
“朕啥時候封的潞州總管……”
李淵下意識的從頭開始看,卻是越看越茫然。
奏表里說,潞州所盜之秋糧已經如數追繳回來,損失不大。在各縣主官以及大戶的積極配合下,俱已返還給百姓。可惜的就是那些被燒毀的房屋和秸稈沒法搞,不過不要緊,牛氏與苗氏愿意出資補償各縣鄉的損失,某潞州刺史也愿意無償捐獻錢五萬貫,絹二百匹。
“……無償出資?”
老李自奏表后茫然抬頭,要不是身前張半月在那躬身站著,不遠處還伺候著幾位宮女內侍,他都想給自己一巴掌。
開什么玩笑呢,潞州一地世家居然無償搞起了基建,還不求回報?夢也不是這般做法吧?
還有那五萬貫,就郭子武這種小門小戶出來的刺史,家底都掏干凈了吧?
“不對!這里面定有大問題!”
李淵只想了片刻,就驚覺剛剛奏表里雖然一筆帶過,但所寫是“各縣鄉”而非一城一地,說明不是小事。別說是郭子武,便是牛氏和苗氏,不傷筋動骨都別想搞定。
一定是這兩家出了什么大事,被捏住了把柄,才會這么老實的放血。
在案頭羅列的一堆奏表里翻找了一會兒,很快就把有關潞州的六百里加急文書和相關情報奏折,還有諸如沁州刺史和澤州刺史具表彈劾徐世勣的奏折都翻開堆在了面前。
過不多時,殿內就響起了某皇帝不知是贊嘆還是怒吼的聲音:“真是好膽!去,叫裴寂、竇抗、陳叔達來見朕!把趙王也叫來!”
幾封奏表一對照,尤其是有百騎司的情報補足邊角,整件事就很清楚明白了:
翟松柏抓了潞州一地大小世家的嫡系子弟,導致整個潞州的行政系統完全紊亂,亂黨進而卷了整個潞州的糧食來了個“放火在明,偷糧在暗”。卻不想他們螳螂捕蟬,扭頭就撞上了以逸待勞的黃雀,徐世勣這一刀正捅在七寸上,不但奪回了糧食,還順帶滅了數千越境的魏軍,救下了被抓的世家子弟。
也正是由于這一波的證據確鑿,連個辯解的余地都沒有,牛氏和苗氏包括郭子武在內才會這么老實的放血,拼著破產也要支持潞州重建,根本就是為求保命。
“怪不得三郎愿許出國公之位,這個徐世勣,還真是個大才……”
待從落款上找到某潞州總管的名字,老李便滿意的點了點頭。
與小徐所設想的會被某黑心趙王責罰不同,李淵似乎更欣賞他這種腹黑手段。
甚至于待看到奏表后半斷,前者為因他的選擇導致有百姓死難請罪,并請求減免今歲潞州百姓的賦稅時,還覺得這貨的政治眼光還是有點嫩。
減稅這種事,不是便宜了那些地主老財嘛!普通老百姓才有幾畝地?莫不如先收了賦稅再行賑災。
然而看到正好卡在免稅字樣上那鮮紅的“受命于天”,李淵又有些猶豫。
怎么就蓋這上頭了呢!
便在此時,內侍入內通傳裴寂幾人求見,待幾人入內,卻不見某杠精的身影。
老李抬頭看了看張半月,后者也是一臉茫然,倒沒敢說“你兒子啥碧樣自己沒數么”,只賠笑拱手道:“定是通傳之人路上耽擱了,奴婢親自去催!”
往常父子相見,大部分時間都是某杠精不請自來。而似老李想見兒子這種,等上一兩個時辰都是常事。不過這一次,委實不能怪李大德。
內侍先是跑到承恩殿找了一圈,在宮女的提醒下又去西池院尋了侯巧文,得知某杠精被李建成叫走了,又反身跑到麗正殿,結果又被告知李建成帶媳婦串門去了。
還不等她在麗正殿外哭出聲來,總算有崇教殿路過的熟人告訴他,某趙王去了嘉德殿。
且不說東宮南北縱向超過三里的面積和某內侍的體力問題,就只這個長度,全程跑下來,也過去小半個時辰了。
此時的李大德,尚不知潞州之事已然有了結果,正沖著嘉德門下離開的背影冷笑。
李建成之所以給他講韓信的故事,只是覺得骨咄祿特勒來者不善,怕他沉不住性子再起了沖突,卻不知這個沖突與性子無關,便是某唐王本人在場也是要起的。
理由很簡單,前者用蕭皇后已將出云公主許配給始畢可汗為由,要求李唐撤去婚約,并將人交給他帶走。
當然了,他面對的畢竟是李大德,言語并不像在太極殿時那般咄咄逼人。甚至暗示他沒再太極殿說這些,就是為了給他留面子。好漢不吃眼前虧,左右是個女人云云。
但這番話說出來的效果,比不說還嚴重。后者當著他的面拍碎了一張黃梨木方案,并單手把某個敢罵他的突厥副使給扔了出去。
這已經不是單純意義上和親與否的選擇了,李大德有預感,這貨其實是在試探他的底線所在,好為自家主子攫取最大的利益。
“呵,還以為就是個莽夫,倒是本王小瞧你了!”
想到此前在光天殿李建成對突厥的描述,前者便微微搖頭。
高估敵人雖不可取,但總比低估的要好。何況就以他對自己智商的了解,這未嘗不是好事。
既然這個突厥使者并不像外在表現的那樣蠢,那就交給聰明人去對付好了!
“去信晉陽,問問崔氏那邊談的怎么樣了,這都幾天了!老子連上家都找好了,就等他打開銷路呢!還有啊,問問他們誰有空,派個腦子靈光的來京城一趟……”
一邊隨口吩咐著身側跟上來的張小虎,某杠精一邊想象著囂張的突厥使團得知己方大軍陷入埋伏后的表情,剛一轉身,就見崇教門下一內侍向自己狂奔而來。
彼時后者那表情激動中帶著委屈,委屈里又透著心酸,眼角不斷飆淚,不知道的還以為老李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