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從李大德胡鬧玩笑的表現看,這會兒的心情還是很不錯的。
確實不錯。
不說他唐王與秦王有嗣對李唐的重大意義和他要做叔叔的激動心情,便是這一次的鄠縣之行,結果也很圓滿。
未及回京,崔慎便已自己做主在他這里下了一千頭豬的“先期”訂單,并預付了三百貫定金。現下張小虎就被他安排著與司農寺的幾個郎官一起,去京兆各縣聯絡,用政府機器幫老百姓賣豬。
就像他說的,真到了這份上,無論是趙萬海還是崔氏,根本沒的選。哪怕因此會欠下某趙王一筆巨額的債務,也得先先辦法過了眼前的難關再說。
而與此同時,李唐周邊的局勢也都是令人振奮的,雖然個別人不這么想。
九月二十三日,在一場令人猝不及防的秋雨漫過黃河兩岸之時,大戰便再次在淇水南岸爆發。
起因嘛,源于一場誤會。
自日前李密一戰滅掉兩萬驍果軍后便元氣大傷,再不敢與宇文化及爭鋒,躲在韋城堅守不出。并急詔彼時留守偃師的賈閏甫與邴元真帶兵來援,還下令讓陳留的徐圓朗北上匯合。
然而援軍被突如其來的一場秋雨所遲滯,未及匯合時,停留濮陽的宇文化及卻先動了。
近四萬大軍并裹挾的青壯浩浩蕩蕩的南下而來,當探馬回報時,前鋒距離韋城不過二十余里了。
李密以為可能是自己調兵的消息走漏,被對方瞧破了虛實,便忙不迭的叫來各營將領商量對策。
這般做法本身是沒毛病的。如果他彼時認為敵軍勢大而選擇在韋城堅守,以待援軍的話,這仗也根本就打不起來。
因為人家宇文化及只是路過。
日前一眾手下在帥帳不歡而散后,他就主動尋來裴矩詢問后續的對策。而后者也不負他所望,針對黃河兩岸的敵我態勢和已然沒有了掙扎余地的秋荒做分析,拿著一張輿圖給他指出了一條格外與眾不同的路來:南下鄆城。
他的理由很簡單,且不容拒絕:鄆城南臨大野澤,方圓百里水泊,盛產魚蝦,足以讓大軍果腹。而在縣城東北有梁山以阻,西又有瓢河橫亙,擁有天然的地利,最適固守。
如果真像他描繪的那般,彼時驍果軍坐擁水澤休養生息,待秋荒過后,外間各路勢力虛弱之時躍水而出,未嘗不能席卷天下。
好吧,大抵古代的謀士都是這般,動不動就拿天下說事兒,偏上位者還就好這口。
宇文化及被他忽悠得動了心,便也顧不上大敵當前的狀態,急詔手下商討進兵路線。
也沒什么好商討的,畢竟裴矩都說的那么明白了,相對兩地地形來說,只有南下過瓢河這一條路相對便捷。
于是乎,結果便如李密看到的這般,對方盡起大軍,浩蕩而來。
有一說一,真在刀斧臨身之際了,后者其實并不缺乏勇氣。雖然之前因為司馬德戡的緣故,他的精銳損失大半,目下手里只有不到四萬的可戰之兵,但真要打起來,作為守城的一方仍具優勢。
何況韋城作為原瓦崗軍的大本營,城防本就非一般的縣城可比。
然而世事總不是那么簡單的一加一,如果換做是裴仁基亦或單雄信指揮,據城而守,以待援軍,自是首選上策,但既然他在這兒了,考慮問題就定然不只從軍事角度著眼。
比如說還有大局。
此刻如果把東郡周邊的所有軍隊都標注在輿圖上,便會發現西路邴元真與賈閏甫率領的三萬兵馬正處于封丘附近,南路徐圓朗的一萬援軍也已過濟陽,若再算上運動至梁地的隋軍,正好對宇文化及呈現出包圍之勢。
如果能把宇文化及給趕去楚丘附近,再斷其后路……
不得不說,這一招驅虎吞狼一旦成功,不但能一戰滅掉驍果叛軍,肅清黃河以南,還能順勢坑王世充一把,解了目下腹背受敵的局面。
當然還有一個目的他不能明說,那就是作為一方之主,他并不想困守城中,畢竟一旦局勢不妙,跑都沒地方跑。
于是就在探馬的奏報一路快過一路,城頭守軍已然隱隱能看見東面行軍的塵煙時,李密下達了一個極其大膽的命令:分兵阻敵,把對方引向楚丘。
結果可想而知,人家宇文化及彼時坐在富麗堂皇的馬車中,喝著美酒唱著歌,突然就被麻匪,咳不是,是被敵軍給打了。
消息傳開的時候,整個韋城至離狐以南的大片區域都已然亂成了一鍋粥,超過十萬人攪合在一起,分不清敵我,也辨不明方向,往哪躥的都有。
李密高估了宇文化及的智商和己方人馬的戰力,倏一接敵,兩邊就都成了炸了窩的馬蜂。
楚丘,隋軍大營。
王世充看著手中探馬送來的情報,臉上掛著納罕。
李密還以為這波能坑到他,卻不想想目下的洛陽連通濟渠以西的地盤都還沒消化,王世充跑來這邊干嘛?
還能干嘛,當然是來揍他的唄!
“這李玄邃打的什么主意?好好的城不守,非要與敵野戰!驍果叛軍的戰力,便是當年楊太仆都要稱道,他何德何能!”
帥帳內,坐在下首的王辯捋著胡子冷哼,不待話音落下,便聽上首的小王冷笑道:“族兄還沒瞧出來么?這白溝以北瞧著熱鬧,但其亂中有序,兵鋒南進,明擺著是沖咱們來的!李密這廝,是把咱們當曹操了!”
“喔?原來如此!怪不得那徐圓朗本已至濟陰,卻不去阻敵,而是快速向乘氏穿插,竟還打著阻敵后路的注意?”
“哼!他好大的胃口,可惜某不是曹操,他也當不成劉備!傳令,”
王世充丟下那一紙戰報起身,隨著話音,帳內諸如王辯、王琬、王玄應等一家子將校便起身肅立,只聽他道:“全軍未時開拔,向冤句進軍!既然他要做劉備,那某就叫他嘗嘗大意失荊州的滋味!”
“喏!”
眾將抱拳應喏,急忙轉身去安排。
彼時無論是王世充還是李密,對這一戰的結果貌似都志在必得,充滿了信心。可他們都下意識的忽略了,在眼下中原這個大棋盤上,棋子遠不止這三種顏色。
王伯當收到童山之戰的消息時,已然有些晚了。
當然并不是因為小徐故意瞞著他,而是彼時的他并未去關注外界。
潞州的秋糧之戰已然過去大半個月了,早在朝廷的正式行文下達之前,各縣府原屬于百姓自己的口糧便已如數發還下去,針對各地被損毀屋舍糧倉等重建工作也都漸次鋪開,然而真正的重建,才不過剛剛開始。
鄉縣西郊,靠近山腳的方向距離鼓腰嶺不遠,原是亂軍最熟悉的地方,自然也是受損最嚴重的地方。
當謝映登拿著自老程那順來的邸報尋來時,他正和一個自晉陽來的“缺臉”漢子在一處地基旁歇腳,順便套近乎。
兩人是幫百姓蓋房子時認識的,當時后者因為臉上滿是被燒傷的疤痕,嚇哭了去給他送水的喝的小姑娘,被老王誤會,還差點打了一架。不過后來,反倒有些惺惺相惜起來。
當然了,堯君素未必這么想。因為小謝來時,見到的就是他大哥一臉親熱的說著什么,而前者面無表情的盯著遠處的天邊,偶爾才會蹦出個“滾”字。
“嘖,你這人,其實是面冷心熱,某懂你!”
都已然快被罵出二皮臉的老王完全不計較他這態度,反而覺得他是介意自己的容貌,從而自卑,拒絕交朋友。而一向古道熱腸的老王覺得這家伙愿意幫助百姓,是個好人,他有責任幫他重新敞開心扉。
不過下一秒,他就顧不上了。
謝映登此來,其實是告訴他朝廷下詔為潞州百姓免稅的消息的,畢竟前者最關注的就是這事兒。然而當王伯當接過邸報,讀了沒兩行,便當場愣住。
除了免稅的消息,邸報中還有朝廷譴責宇文化及枉顧百姓,縱火燒掉黎陽倉的檄文。其中不可避免的提及了童山之戰的結果。
也不知道是誰執筆的,用的詞匯是“蛇豕丑類,繼踵誅夷”,幸災樂禍的語氣簡直不要太明顯。
當然站在李唐的立場上這么說沒毛病,畢竟李密和宇文化及無論誰死了,老李都開心。
但老王不開心了。
李密是誰?那可是他的“明主”,他的“大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