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坑誰,這是個相對而言的問題,反正若是去問李大德,后者一準不承認。
明明是好心相送,怎么能說他坑人呢?
彼時李唐大軍除了隱于澤州的這一路,其余盡在柏崖集結,連帆蔽日的景象引得河清與對岸平津關的隋軍都分外緊張。也使得自沁水南下的船隊,初時并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而后待過安昌,老程忽然就想明白某趙王在坑誰了。
彼時正是滿天星斗的時刻,以蒙布遮蓋戰船鐵環扮做過往商旅的船隊趁夜加速,王伯當隨口一句“當年楚公引黎陽兵攻河內,卻被修武愚民自臨清關所阻”時,剛從“戰備軍資”中偷出袋“消毒液”來的程咬金便心下一突。
當年楊玄感憑借數萬精銳府兵都難以速克的關城,他們這五千人要想一鼓而下,簡直是在做夢。可李大德偏偏就篤定了他能打下來,這是為何?
“張青特占了武陽,驍果又燒了黎陽,也不知李文相、張升等現在何處,若是咱能聚攏他們的兵馬渡河作戰,或許能解了濟陰之圍,接應家父他們出來。”
裴行儼窩在船艙里,蓋著個毛氈絮絮叨叨,完全沒注意到斜對面程咬金那忽然變得詭異的臉色。
李文相和張升本是黎陽義軍首領,在李密取武陽時投入后者麾下。而黎陽先被宋金剛刮了地皮,后又遭張青特和宇文化及接連攻擊,若換做是他老程,定不會留在那等死,而是退守河內待援。
他想他已經明白李大德的意思了,臨清關的重點在守不在攻,要想速取,關鍵在于守將的態度。如果能利用眼前這兩人急于相救東南的心思……
“哎!果然又是坑俺老程!”
某黑臉殺才看著滿天的星斗暗自嘀咕,進而又嘆了口氣。
小聰明耍不得啊,他自己求來的先鋒,能怪誰呢……
與此同時,河清西南柏崖關城之上,身披玄色披風的李大德正在近五丈高的關樓上眺遠處的縣城。
嗯,御賜的明黃披風太丑,一出長安就被他卷起來壓箱底了,包括某把“御劍”,在他眼里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在他身后,除了孫華與司馬長安,秦瓊和羅士信也都按刀并立,不時低聲交談。
雖然順利見到了小裴,但兩人并沒有似李大德猜測的那般要求一同南下,而是選擇留在帳下效命。
這次與前次叛隋攻虎牢關的情況畢竟不同,兩人已在李唐落了腳,有了歸屬感,做事自然不會再任憑喜好。他倆留下,或許還能為裴行儼留一條后路。
何況李世民肯放人出來,也不全是為了成全他倆的兄弟義氣。
他倆是奉詔前來“進修”的。
自淺水原一戰受了三弟“點撥”后,李世民就始終認為某杠精對不同兵種間的配合作戰有獨到的見解。不過紙上得來終覺淺,最有效的經驗獲取,便是親臨戰場。
“眼下河清有了準備,許是不好打了,趙王為何還不命人打造攻城器械?”羅士信瞧著身前的背影面露疑惑。
“某倒是覺著,大王的目標未必是這河清城……”秦瓊似從李大德的神態上看出了點貓膩,卻又不敢肯定。
聽著身后那壓低聲音卻又清晰入耳的討論聲,李大德無聲的笑了笑,卻并沒打算解釋。目光遠望,似要穿透夜幕。
所謂河清縣城,其實就是古河陽城,《春秋》里說周襄王曾狩獵于此。
不過李大德倒是看過另一種說法,說是孔子顧忌周天子的面子才這么說。實際上是“春秋五霸”中的晉文公大敗楚國后來此會盟,并召周天子參加,以顯權威。從哪以后,周天子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徹底成了吉祥物。
而后河陽城遭廢棄,現今的河陽挪去了距此六十里外的古溫坡下,正對孟津關。原本歸于偃師柴孝和統管,但如今段達與皇甫無逸帶兵壓上,怕是也顧不上這頭了。
眼下河內各縣最緊張的便是河清與河陽兩地,或許還要在加上個濟源。畢竟只看唐軍的姿態和所處位置,這三地乃是首當其沖。便是河內位數不多的守軍縣兵,也都在抓緊時間向這三處縣城增援。
可惜,李大德哪個也沒打算打。
從空中俯瞰,彼時柏崖北側摩天嶺好似一道分界,沿山東側的河內原野一片漆黑,僅在幾處縣城中有些許火光點點。而在西側,綿延近五里的巨大軍營火光通亮。不時有舉著火把的士兵巡營走過,而在西北方向,還不斷有火光加入其中。
后方營地隱隱起了喧嘩,伴隨著各營哨軍頭的呵斥聲,后者皺眉回頭,便見一伙人正迅速穿營而過,直奔這邊。
“這是何人麾下,這般沒有規矩!”
眾人之中“軍姿”最標準的司馬長安按刀上前,不待呵斥,側后方傳來的聲音就讓他縮起脖子。
“唔,像是我的親衛到了!”
李大德邁步上前,接著頓了頓,又扭頭對其他人招手,笑道:“一起來吧,正好瞧瞧我的新兵種!”
新兵種?
秦瓊與羅士信相對挑眉,司馬長安面露好奇,初秋就披上大氅的孫華則是一臉茫然。
自先秦車兵退出歷史舞臺之后,戰場之上的士卒便只有弓、步、騎三種。哪怕是再善統兵的將領,了不起就是把步兵分的細致一點,弄點刀盾兵和步槊手,還能玩出花來?
還真能。
比如當眾人走下關樓,待見到對面簇擁著走到近前的李成等人,便被對面那一群拎著鳥籠子惶然跪地的身影吸引住了目光。
“參見大王!”
這邊不等說話,當先跑來行禮的李成幾人便得意道:“麾下按大王吩咐,已把人給調來了!這五十人是第一批經過篩選的,俱是中原漢人!原本非翟松柏部眾,只是因善馴鷹,才被同鄉誆騙過去入伙。”
眾人這才恍然,為何李大德的親衛會來的這么晚,原來是去晉陽接人了。
“嗯!辛苦了!等下去找小虎,領二十軍棍!”
李大德微微點頭,拍著自家最親的保鏢頭子的肩膀,用溫和的語氣說著令旁人目瞪口呆的話。
這大抵就是對他剛剛在營內引起騷亂的懲罰了,不過李成并沒敢詢問原因,只是低頭稱是,并對張小虎拋去了個眉眼,換來后者的冷笑。
司馬長安有些尷尬的撇頭,估摸著他剛剛要不說那句話,這貨還挨不了打。不過他更好奇,眼前這些馴鷹人算哪門子的新兵種?難不成放鷹出去咬人?
很快他就明白了。
李大德所謂的新兵種,其實是指通訊兵。
古代戰爭一旦大到一定規模,必會曠日持久。除了過程的艱難,通訊和交通才是最大的原因。而一旦形成敵我交錯的態勢,傳令兵又容易被攔截。
所以古代將帥所謂的運籌帷幄,也都是逼不得已。他們倒是也想給前沿陣地打電話說讓機槍前移十米呢,也得有那通訊條件才行啊!
而現在,條件有了。
“神潭軍分配十人,作為戰船聯絡之用。叔寶和士信各選五個騎術好的,剩余大營留下半數,其余交由白水軍!”
李大德揮手之間便把五十人分配完畢,隨即扭頭看向茫然的眾人,忽然露齒一笑:“傳令下去,明日寅時做飯,卯時出發,水陸并進,神潭軍封鎖河陽、溫縣、板渚、汴口河道,其余眾將隨本王直取絺[zhǐ]城!”
“喏!”
驟聽軍令下達,眾人下意識抱拳領命,但緊接著便都愕然抬頭。
攻絺城是什么鬼?
放著前后左右這一圈的戰略要地不打,去打濟水西岸的一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偏僻小城,這不是正好鉆人家包圍圈里了嗎?
“大王,攻絺城是何意?”
眾人之中算是第一次在某趙王麾下聽命的孫華忍不住出言相詢,然而彼時李大德已是轉身欲走,見他疑惑,也只是擺手道:“軍令已下,爾等聽令便是!我的話不重復第二遍!”
“這……喏!”
大抵是有著救命之恩的加成,又是因為后者的點子才讓他打贏了蒲州那一仗,所以彼時孫華雖然心下疑惑,卻未再堅持。
不過這邊李大德不等回營,李成見他說完了正事,卻又一臉賤樣的湊過來挑眉,低聲道:“殿下,俺把你的兵器也給帶來了,要不要去看看?”說著,還下意識的瞥了秦瓊等人一眼,像是怕被人聽見一樣。
“兵器?”
前者看著他的表情皺眉扭頭,就見這貨悄咪咪的做了個口型:金錘。
“臥槽!”
李大德震驚了,隨即便忙不迭的轉身:“哪呢哪呢?快帶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