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彼時心心念念著的他家老三的回信,怕是暫時收不到了。
中樞去函太原府時,連溫大有都面帶慍色,難得當著下屬的面抱怨了幾句。
早提醒你們注意防范,現在人家都打到家門口了才想起來問,早干嘛去了?還要找趙王詢問?人家趙王親臨陣前,哪有空搭理你們?
確實沒空。
嵐水河谷內,眾人從一個被血腥場面嚇尿褲子的帶路黨口中得知,剛被滅掉的這一波只是劉季真背著手下先送進來演戲的突厥先遣軍。
五百騎兵的破壞力雖然有限,但意義卻決然不同。
待梁師都盡起大軍叩關之時,自然就會有人自太原方向出現,告知石州軍民太原“為敵所陷”的消息。那時再來個陣前相投,阻力會小的多,名聲也不會太臭。
要這么看來,姓劉的也算是個聰明人。只可惜他在謀劃大局的同時,做事又有些小家子氣。
比如說大概是覺得這一波贏定了,劉季真在收了最后一批石料器械后竟拖著尾款想要賴賬,還殺了幾個前往石州催賬的石料商。這才讓百騎司注意到不對,查到了他的頭上。
“太好了!這么說孟門關還未失!咱們只要拿下這個劉季真,就能把敵軍擋在外面!”
第一次體驗以步兵克騎兵的眾兵將俱都振奮,然而李大德卻是眉頭緊皺,只思慮了片刻便搖頭:
“不!先不要驚動姓劉的,讓他按原計劃進行!”
“呃……大王這是何意?”
彼時被某趙王踹著才頗不情愿的洗掉身上血跡的幾位狗腿面露不解,然而前者并未回答,只是看著身前那唯一因會說漢語而被留下的活口冷笑: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我要孟門關,今后改名叫做鬼門關!”
山谷內似有陰風吹過,裹著滿地的血腥驚散一路飛鳥,使得聽到此話的人俱都下意識的打了個冷戰。
另一邊,始終未得到太原府回應的老李已然坐不住了,急詔右武侯將軍高靜帶著錢幣禮物出使突厥求和。同時又給李軌、梁師都都寫信,欲行分化之策。并召左翊衛大將軍柴紹回京,與馬三寶一道統兩萬府兵馳援晉陽。
這么一來,關中與河東之兵俱往北境,后防莫名其妙的就空了。
不過中樞彼時并不在意這種小事,左右洛陽那邊現在正焦頭爛額,竇建德與魏刀兒一時半會也空不出手來,空就空了唄!
然而他們卻不知,這種情形落在某些人的眼中,卻好似看到了機會。
桃林驛館,打發走了桃林令引來瞧病的郎中,某邢國公待堂內無人之際便突然起身,一改病懨懨的表情大步走向后堂。
“主公!”
早有一名喬裝掩飾的漢子在堂下相候,待見他出現,便俯身跪地抱拳道:“按主公吩咐,一千兵馬已過峴山,今夜便可抵達。不過任將軍相詢,不知主公調兵馬何用?”
“何用?哼”
李密心說原本哥還想著裝病拖延一下時間,等把這邊的事兒辦完了,老子也好風風光光的回京。但既然老李家后院起火,時不我待,干嘛還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自己當老大不香么?
不過眼下這群昔日手下都眼巴巴的等著投唐,真要說舉兵反唐怕是會慫。不如先把事兒干了,絕了他們的退路,再告訴他們計劃。
“某接到皇帝密詔,桃園令陰謀反叛,欲投王世充!皇帝著寡人將此獠拿下,爾等切莫聲張,只管聽令便是!”
“這……喏!小人這就去準備!”
要說懷疑,多少有點。
但大伙畢竟跟了李密許久,信任度還是挺高的。況且突厥入寇的事兒眼下也已經傳開了,這個時候說有人要投靠王世充,一點也不奇怪。
很快,太陽便帶著余暉落入遠山。就在李大德這邊偷偷摸摸的繞過離石,前往石州的上平津大營時,自新安而來的一千原河北降兵也在天色擦黑之際摸到了桃林渡口附近。
“記著,進城之后先控制縣衙,把守糧倉武庫!有反抗者,皆是叛賊,就地格殺!另外恐叛軍在對岸有接應,待到亂起,立刻派人燒了渡口!”
李密自驛館帶人徑往北門,沿途對手下交待著計劃,待到城下便喝令守軍開門。
“寡人要連夜回京面見陛下,速速開門!”
“這個,府君有令,過了酉時任何人不得出城……”守門的隊正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下去,顯然也是知道眼前這貨是個大官。
桃林畢竟只是個偏僻小城,要不是地靠大河,又東臨函谷,怕是連個縣治都算不上。這里的縣兵,自然沒有長安城守軍那種“我特么管你是誰”的底氣。
“你個小小兵頭,也敢攔寡人!便是縣令在此,也要乖乖開門!小后生,寡人非是要難為你,韓縣令亦要聽寡人吩咐,你又何必死守規矩,被長官責罰呢?”
李密這邊一瞧他這做派便心下有數,說的話也是軟硬兼施。果然隨著話音漸落,那隊正猶豫了一翻,便小心的賠笑點頭:
“官人稍待,俺這就給您開門!”
一千步兵,即便是座城防稍遜的小縣城原本也是沒什么機會的。可一旦城門開啟,結果就完全不同了。
桃林渡的大火映照夜空,借崤山之阻,倒是擋住了西向湖城與南向虢州的守軍目光。
可惜沒擋住東面的。
“嘶,那是何處,好大的火!”
函谷關城頭,最近幾日只敢晚上出來放放風的皇甫無逸皺眉西顧,完全沒注意到身后陳政那突變的臉色。
“那邊是李唐新設的桃林縣,如此火勢,恐有變故。賢兄還行稍待,某得交代一下,注意防范!”
“唔,賢弟且去,某這就回房安歇了!”
皇甫無逸很識趣的轉身,還以為是陳政怕他被手下洛陽的眼線給注意到,卻不知后者隨后找的人,和洛陽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第二日一早,都沒等老李安生的混完早朝,從函谷發來的內線急報與太原府溫大有的回函就震得整個中樞亂顫。
石州刺史劉季真勾連突厥叛亂,趙王親往鎮壓。邢國公李密勾結舊部造反,攻破桃林,殺縣令及一干署官,縱火燒了桃林渡口,裹挾城內百姓與存糧南過峴山,直逼玉城。
“豈有此理!叛賊安敢如此!”
遠在太極門都能聽到李淵在太極殿內的怒吼。那高大且空寂的大殿像是個擴音器一般,把這貨的咆哮聲外放得淋漓盡致。
殿內的眾人先是嘩然,接著躁動,接著便被這當頭怒喝震得鴉雀無聲。
老李這火不僅有氣的,還有臊的。
講真,就在上個月,他才托人說媒把表妹獨孤氏許給李密做夫人。這特么還沒過門呢,后者就反了。這臉打的,要不是太極殿實在沒有地縫,他這會兒都已然消失了。
不就是年齡大了點,至于么!
“此狂悖無義之徒,當誅!臣請陛下發兵,滅此梟賊!”
單從態度上來講,裴寂真不愧是老李的貼心好基友,那同仇敵愾的表情,不知道的還以為李密刨了他家祖墳呢,當真是臉都氣到顫了。
他這一開頭,殿內眾人也都反應過來,這會兒可不敢叫老李獨自在尷尬中迷失,便一個個的叫囂要出兵討伐。
講道理,無論是講情義還是說局勢,劉文靜這會兒都是不愿意跳出來潑冷水的。
李密是老李名義上的小舅子,又何嘗不是他大舅子?他這一造反不要緊,做妹夫的處境就變得艱難了。
當初為了拉一個“反裴”盟友,他可沒少在皇帝面前為這貨說好話。
所以在這個當口,正是他極力需要化身路人甲,減少存在感的時候,絕不能讓姓裴的抓到機會攻訐。
可問題是,不說話不行啊。
前幾天才因為擅自留中趙王詔書的事,老李問了兵部尚書的罪。任瑰替他背了鍋,他就得替任瑰干活。現在滿朝文武一個個都叫囂出兵,可兵從何來?
“陛下!眼下突厥兵鋒日近,北境不穩,實再難有兵馬可調了。不如……先下詔安撫?”
話音一出,滿堂寂靜。
坐在上首的老李與御階下的裴寂同時抬頭,表情出奇的相似,都是譏諷中帶著點殺意。
安撫?
你特么怕是沒睡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