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斤烏沒啜,姓阿史那,意為“高貴的狼”,俟斤其實是一種稱謂,也就是職業,多為部族頭領。但在不同部族間,象征意義也不同。
比如在奚部,俟斤是萬夫長。而在骨利干部,則是渠帥之意。
不到眼前這位,卻是貨真價實的突厥九大俟斤之一,統御鐵勒諸部,本身就是一族之長。這次之所以跑到這邊來帶兵,也是奉了始畢的命令,來替他兒子攫取戰功的。
這有點像商周時期諸侯與天子間的關系。天子每逢征戰,都會征召諸侯引兵同出。這些人平日在自己的封國里是統治者,到了天子手下便成了統兵的將軍。
而在突厥想要成為俟斤,除了血統與部族的支持,自身的謀略尚在其次,武力卻必須拔尖。
烏沒啜正值壯年巔峰時期,最自信的就是那一身的腱子肉。所以彼時待發覺眼前戰局都系于那抹青紅色的身影后,便生出了親自動手的想法。
這也是突厥人慣用的炫耀武功的手段。
將來等大伙喝多了吹牛逼時,這個說我干死過野狼,那個說我打死過黑瞎子,到他這邊,一說我曾經在萬軍之中單挑過敵將,剁了他的腦袋回來做夜壺之類,妥妥的鶴立雞群。
所以在中原,主將很少會親自上陣拼殺,而在突厥卻是家常便飯,甚至是提升士氣的常規手法。
隨軍的家奴自帳中捧過一把鑲滿寶石的金色彎刀遞給他,烏沒啜一夾馬腹,引五百親衛策馬出營,直插前軍。
“嗚呼”
“嗷嗚嗷嗚”
眼見主將親自出馬,沿途所見的突厥士兵俱都歡呼起來,還紛紛讓出一條通路,搖晃著兵器助威,活像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吃瓜群眾。
前者彼時帶著一臉殺氣,呼喝戰馬加速,待奔出里許,便遠遠的沖李大德的方向高呼:
“那唐將休走!可敢與俺單挑!”
可惜李大德壓根就聽不懂突厥語,甚至都沒注意到都快突到他臉上的這貨。彼時才剛跑過半途,突然注意到戰場中段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哈哈媳婦兒我在這兒呢!”
某趙王揮舞了兩下錘子,然而彼時霍云兒正被數倍于己的騎兵包圍,寸步難行,根本就沒注意到他。于是乎李大德便又撥轉馬頭,轉向東面。
便在這時,烏沒啜帶人殺到,劈刀向前。
“喝!”
眾兵卒助威呼喊間,就見他們的大頭領,某突厥著名俟斤,鐵勒諸部酋長,在沖到那唐將身前的剎那身下戰馬突地一矮,隨后便聽“砰”的一聲悶響。
頭盔、胸甲、寶石、彎刀、項鏈、手串、酒壺……
噼里啪啦……
那一瞬間的錯馬而過,某俟斤就如同撞到了一輛高速行駛的火車一般,整個人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就帶著一堆零碎天女散花般的倒飛而回,在無數手下的注視下摔落在地,再無聲息。
在這一刻,這群草原漢子的心情是很難用言語來描述的,其復雜程度堪比達芬奇密碼。
某杠精完全沒注意到他身后已然變成了一片詭異的死寂,剛剛還在追他的騎兵都不追了,而是用看魔鬼的眼神看著他。
這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撞”了人,待沖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前,把礙眼的家伙三下五除二的砸飛,便哈哈笑著丟了錘子,探手把對方拉到自己馬上。
“嘿嘿嘿美人兒可想死我了!”
“你……”
霍云兒的臉上剛露出驚喜之色,轉眼就被羞紅所取代,掙扎著要下馬,卻不防身前一只大手正牢牢的箍在腹間,還不老實的亂捏。
“大王,你你你,戰事還沒結束呢……”
鬼使神差的,后者又小聲嘟囔了一句:“等打完仗再說啦!”
“噗!”
剛剛剁死一名突厥士兵,奔到近前的馮月娥聞言一個趔趄,差點沒笑出聲來。但緊接著,就好似見了鬼一般看向某趙王的身后。
“他他他,他們這是怎么了?”
“嗯?”
正抱著媳婦喜不自勝的某趙王聞言挑眉,下意識的扭頭瞥了一眼,隨即便也呆在原地。
就見后方靠近他來路的許多突厥騎兵已然下馬,沖著某個位置單膝跪地,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在說些神馬。而這個范圍正越來越大。
無數在交戰或迂回的士兵都漸漸停下了腳步,先是驚疑,進而面如死灰,丟了兵器跪地祈禱。
戰場由中心向外圍逐漸變得安靜,只余唐軍的馬蹄聲。過不多時,全員血色的陌刀隊便隨張小虎擎的王旗來到近前,而在另一邊,只余數百騎的李孝恭也護著李秀寧奔馬而來。
唐軍開始向中心集結,戰場的氣氛由熱血轉為肅殺。
李大德微微皺眉,小聲交代霍云兒去李秀寧身邊待著,隨即打馬上前。
對面,一錦袍青年在一群人的簇擁下正向這邊走來。在路過某處地面時,還微微躬身行了一禮。待到近前,便嘰里咕嚕的說了一長串突厥語。
似是明白這貨聽不懂,旁邊一個神色倨傲的漢人便拄著腰子上前,喝道:“那唐將聽著,俺家什缽苾王子說,你打敗了鐵勒部最勇猛的戰士,這場戰爭是你贏……”
“砰!”
不等說完,李大德那四十一碼的綴甲馬靴已是印到了他的臉上。
“老子脾氣不好,和本王說話注意語氣!”
某趙王呲牙俯視,旁邊李孝恭已是下馬上前,沉聲喝道:“此乃我大唐天成府上將軍,趙王殿下!爾等既已戰敗,還不即刻請降!”
“喔”
聽著那位挨了一腳后變得老實許多的家伙翻譯完畢,年輕的什缽苾當即露出恍然之色,沒準這貨還揣了怪不得他能干死烏沒啜,原來是李唐的王子之類的想法,同時彎腰行了個突厥禮,又嘰里咕嚕的說了一大串。
李大德扯了扯嘴角,開始有些不耐煩,待斜眼看時,那位翻譯官便趕忙賠笑道:“咳,俺們王子,啊不,什缽苾這小子說,他愿意將這些奴隸和戰馬作為戰利品送給大王,但突厥人沒有向漢人投降的習俗,還望大王能遵守……呃……”
眼見某趙王瞪起眼睛,這貨沒說完就先抱頭跪了下去。
“我呸!”
并沒理會小丑般的家伙,前者俯視什缽苾那忐忑的小臉,冷笑道:“沒有向漢人投降的習俗?仁壽二年,云州之戰,楊素大破阿勿思力,當時投降的那些難道都是豬?少特么和老子扯淡!要么投降,要么死!你自己選吧!”
說完,也不理會臉色大變的什缽苾,忽然一夾馬腹,直沖突厥營中立有大纛的木臺,在無數突厥士兵的注視下掄起錘子砸了過去。
“轟!”
原木搭建的木臺立時崩塌,風中搖曳的象征阿史那氏本源與榮光的狼頭纛在無數驚呼聲中歪倒,轟然落地。
陽光淺照之下,浴血的年輕身影單手舉錘,青騅馬在嘶鳴中人立而起,將背上的身影襯托得更為高大。
“萬勝!”
嘶吼聲從馬背上傳出,隨即山呼海嘯一般的怒吼便從四面八方響起,無數唐軍士兵揮舞兵器,競相高呼。
“萬勝!”
“大唐萬勝!”
“大王萬年!”
此起彼伏的呼喊猶如海嘯般席卷戰場,震天鼓雷,風云變色。
什缽苾面如死灰,一臉沮喪的跌坐塵埃。無數充作奴隸炮灰的士兵驚恐跪地,祈恕活命。外圍的那些見勢不妙,已然扭頭向北逃跑。
“哎?臥槽!不能讓他們跑了!所有人聽令!即刻接收戰馬,給老子追!”
某趙王還不等享受完這美妙的一刻,一見有俘虜不老實,當即炸毛。
便在這時,西北面忽有煙塵沖天,號角隆隆。一支不下萬人的隊伍披著西斜的陽光出現天際,使得戰場漸漸安靜下來。
不少突厥士兵已然露出喜色,然而只持續了不到半刻,表情就又僵住。
煙塵之下,連綿的唐旗輝交疊,竟是那般耀眼。
李大德微微撇頭,心想這特么誰啊,仗打完了才到地方,可真會趕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