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面的仗是打完了,但南面的還沒有。
竇建德自得入山東,尤其是王薄帶著宇文化及的一家老小投夏之后,便停止了進兵的腳步,與李神通隔大野澤相峙。
原本是以為三月既到,各方都要準備春耕事宜,顧不上打仗。李神通便放松了戒備,轉而與黃君漢前后合擊老裴,擬收復黎陽一線通路。
可眼看前者麾下張夜義復克黎陽,史萬寶也逼近觀城,三路大軍即將把老裴堵在頓丘之時,夏軍卻忽然動了。
張青特前軍突襲臨黃,欲要截斷唐軍歸路。騎將殷秋繞大野澤奔襲雷澤,中軍王伏寶過平陸,抵進梁山,反倒先對鄆城形成了三面夾攻之勢。
東南現今的統兵指揮乃是受命于中樞的李神通,并不會把戰報發到太原來。李大德收到的,其實是黃君漢見勢不妙,求他準徐世勣引兵南下支援的。至于南面現今打成什么樣子了,鬼才知道。
“蠢啊!太蠢了!”
看罷戰報的某趙王到底還是廢了那張可憐的桌子,隨即氣咻咻的在堂內走來走去,跳腳喝罵。
“就沒見過這么蠢的!人家不打,你就不防備了?什么叫戰略儲備?什么叫假想敵?人家大軍距離不到百里!你居然就敢轉頭把背后給亮出來!白癡!蠢貨!再說了,人家不進兵,是因為不想打么?臉也太大了!”
內里被怒吼聲震得腦瓜子嗡嗡的幾人面面相覷,韋機其實很想提醒這貨,他罵的白癡其實是他叔叔來著。但只瞧地上那堆買了還不到半年的碎木板,便明智的閉緊了嘴巴。
倒是另一邊的溫釋允小臉平和了許多,大抵有種“罵人叔者,人恒罵之”的安慰感。
不過兩人怕是不知道,某趙王嘴上是在懟李神通,但實際卻是在罵老黃。
竇建德為啥沒急著進兵,他比誰都清楚。
這貨要把宇文化及全家拉到樂壽去咔嚓掉,好趁機收一波人心,對前隋故吏賣一波人情。順帶安排招撫裴矩等諸多有名望的老臣。哪里是顧忌他們李唐了?
眼下既然夏軍展開進攻,說不得這些事兒已然辦完了,保不齊明天就會受到這貨傳檄而來的消息。在天下人面前宣示一波存在感。
瞧瞧吧,李密拼沒了自己的家底都沒弄死的許逆,在他這邊不費吹灰之力就干死了,就問還有誰?
這種事,李神通猜不到不能怪他,畢竟某趙王自己要不是看過百科,咳,歷史書,怕是都難想其中因果。可黃君漢居然也沒料到,這就讓李大德很不爽了。
你的戰略眼光呢?你那品評天下諸侯時的自信呢?還有你那戰術判斷呢?都拿去喂狗了么?這都看不出來,還當個屁的懷州刺史!
“傳令,命徐世勣領天成府衛州行軍總管,程知節副之,魏徵為長史,即日整軍南下,策應東南戰事!具體要如何打,讓他臨機決斷。懷州刺史黃君漢臨戰不利,罰俸半年!另外傳信金堤關,叫司馬長安封鎖濮州一線河道!叫夏軍來得,去不得!”
某趙王黑著臉快速把某個被罰俸的家伙的要求照準,同時又轉向某神色惴惴的大秘,哼道:“走吧!你那疲懶叔叔不愿意自己來,那本王就親自登門拜訪!”
既然竇建德得了便宜不算,還想進一步吞下整個山東,那說不得,恒山一線的戰事真就不能再打了。
不過溫大有的想法好猜,羅藝那邊到底是什么章程,他就猜不準了。
“唔,我記得他好像說過,等打完仗要請我去他那賞馬……要不擇日不如撞日?”
走出德陽堂的某趙王腳步頓了頓,頗有些心虛的瞥過仁壽殿的方向。
現今不同往日了,他可是有家室的人,還不止一個。眼下的趙王府住得滿滿當當,都快擠不下了,這要是被發現他還敢出去偷……
“不對!”
想到這里,李大德忽然扭頭,瞥過滿臉莫名其妙的小溫同學,問了句讓他更莫名其妙的話:“國家的事,怎么能說偷呢?你說是吧?”
“呃,是,是……吧?”
后者也回了個莫名其妙的答案。
某趙王前腳罵別人是白癡,但論反應,他這個看過“史書”的人同樣也是晚了半拍。
這時候才準備插手東南戰事,也實在是晚了點。早在黃君漢的軍報在懷州起飛之時,唐夏鄆城之戰便已然打響。
“殺!”
“殺光他們!”
“大將軍有令,先入鄆城者,賞萬金!”
鄆城北郊,大野澤與梁山夾角方向上,號鼓震天,喊殺覆耳。
有心算無心,夏軍以完備之勢來襲,叫三面戰場同時爆發,首尾不能兼顧。但重點攻略之地,仍是放在鄆城這邊的。
這就好比是田忌賽馬,原本黎陽一線的黃君漢屬于中等馬,而領大軍合擊頓丘的李神通是上等馬,那留守鄆城的宿衛軍本部與數千青壯就是下等馬了。
李唐要想贏這一戰,合該上等馬與中等馬合力先去干掉竇建德的下等馬。
可人家先學了田忌,這仗就沒法打了。
現在張青特這匹中等馬在臨黃至濮陽一線頂著李神通與黃君漢的壓力,而王伏寶與殷秋這上、下兩匹馬,就揪著何潘仁不依不饒的猛削,大有一戰盡滅河南境內所有唐軍勢力的意思。
某趙王心心念念著去幽州“賞馬”,要知道眼下東南萬馬紛爭的局面,一定欣賞不來。
“大將軍!大將軍!”
鄆城北門城頭,渾身浴血的傳令兵自墻梯爬上,哭喊著奔近,不待城頭的何潘仁詢問,已是跪地哭喊道:“賊將殷秋以騎兵迂回襲擾,令狐記室不敵,已然敗了!”
“什么!”
后者被嚇了一跳,待問明白令狐德棻沒死,卻是引殘軍逃向濮陽時,便氣得跳腳喝罵。
“沒用的書呆子!他既兵敗,何不退守城西!狗日的讓開大路,老子卻要兩面受敵!”
“大將軍!”
現下崔世干與趙君德一道被押回長安受審,進位為長史的柳崇禮便急切上前,勸說道:“夏軍勢大,那王伏寶乃是偽夏一等一的大將,他既再此,想必對鄆城志在必得!如今我城中僅有五千宿衛,如何能當?不若先行退走,以待……”
“退?往哪里退?”
何潘仁聞言便瞪起眼睛,怒道:“吾等耗費時日糧草,犧牲了近萬兒郎才拿下鄆城!有此城在,山東半壁便在我大唐兵鋒之下!如何能退?”
“可是!當面乃吾等十數倍之敵,徒勞反抗,屆時玉石俱焚,也于事無益啊!”
講真,要不是這貨姓柳,且和某趙王有那么點拐彎的親戚關系,何潘仁早大嘴巴抽過去了。他是胡商出身,在前隋時最不待見的第一是官家,第二便是世家。總覺得這些人都是貪生怕死之輩。
不過眼下既是同袍,又算是半個“親家”,便也耐了性子,掰著手指解釋道:“好叫柳長史知曉,吾等在此據守,非是徒勞抵抗。淮安王知鄆城有失,定會引兵回援。只要咱們堅持到大軍破了張青特,屆時前后夾擊,定叫這王伏寶鎩羽而歸!”
“這……”
柳崇禮略微撇頭瞧了一眼城外那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龐大軍陣,很想問問他這自信是從哪來的。但就像是何潘仁說的,有鄆城在手和在山東空無一地,對李唐的意義是完全不同的。
后者不甘心放棄已經到手的地盤,他這個別人眼中的“負心多是讀書人”又何嘗甘心了?
“罷了!大將軍且在此督戰,某這便去組織城內青壯,總能多堅持一陣!”
“唔,辛苦長史!”
何潘仁點頭目送他離開,隨即便抬手招過麾下營頭張子惠,交待道:“你安排些人,去幫柳長史!記著,挑些好手!若事不可為,叫他們護著長史出城!”
“呃,大將軍,那你呢?”
后者下意識一個反問,瞬間換來前者一記大耳貼子。
“混賬玩意兒,老子一身武藝,萬軍之中可取上將首級,用你操心!”
某宿衛大將軍黑著臉,隨著話音落下,便拔出腰間橫刀,對周圍怒吼道:“兒郎們!隨某堅守城池!待淮安王回軍,便是這些賊子命喪之時!”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