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故是在今日結束了例行嘴炮,眾人準備散去之時出現的。
作為始畢可汗的遺孀,同時又是前隋公主與現在以及未來的突厥可賀敦,義成公主每次都是將兩方的當事人請進由她的衛士護衛的大帳中,并兩相分隔,等吵完了再送走。
這節奏,倒有點庭審那味兒了。
在這期間,好似個暴走的小狼狗般每次都跳著腳怒吼著要弄死俟利弗設的什缽苾自然是重點盯防對象。其次是這一次汗位競爭者之一的突厥莫賀咄設咄苾。而其余諸如珂羅便、各索葛吐屯等各部族的代表,其實都被當做吃瓜群眾對待。
而似俟利弗設這邊她就更不管了,畢竟這位本就是她暗中支持的繼承人。
可偏偏最沒防備也是最放心的地方,反就出了差錯。
今日之所以吵的兇,是因為咄苾麾下的一名梅錄改換門庭,倒向俟利弗設。而后者偏又不想著平息爭執,故意帶過來顯擺。惹得咄苾當場拔了刀,非要弄死那個叛徒。
最終當然是幾大俟斤聯手勸架,義成公主也匆匆結束今日這場鬧劇。可就在咄苾率先被人拉走,俟利弗設拍著那名梅錄的肩膀哈哈笑著轉身之際,后者卻突地從袖子里抽出把匕首來,高呼著“為大汗報仇”之類,在俟利弗設的腰子上連捅了數刀,隨即自裁。
“大汗!”
“該死的!”
“惡賊受死!”
本來護衛在俟利弗設身側的衛士當即大怒,居然不想著說趕緊把這貨抬走看看還有沒有救,而是拔刀撲向小臉茫然的什缽苾。
后者當然是吃素的,但他手下不吃。
護衛在側的兩位俟斤上前迎戰,其他人護著他跑路。而前面已然出門的咄苾與手下也遭到了攻擊,其身后的蘇尼闕當場被砍死,好幾個侍衛也當場重傷,血灑帳前。
人群在一瞬間就亂了起來,夾雜著侍女的尖叫以及衛士的呼喝。
已然有機靈的躥出去搖人了,過不多時,隨著喊殺之聲傳開,號角聲從各處便接連響起,拉開王庭之亂的序幕。
老王也不知怎么想的,明明是沖進去搶什缽苾的,結果出來時卻抱了個姑娘。反到是什缽苾護著他在往外跑,其間大呼小叫的也不知在喊些啥。
如果說之前說俟利弗設殺了始畢可汗只是被懷疑的話,那現在在某些人眼里,這貨勾結咄苾殺俟利弗設就是鐵一般的事實了。
于是他們這伙人就成了重點被打擊的對象,王帳之外的衛士有大半都是沖他們來的。
“呃哈哈哈!那惡賊死了,俺終于為父汗報仇了!”
某個小王子此刻毫無被追殺的覺悟,邊跑邊笑,氣的王伯當一陣頭大。
這熊孩子也不好好想想,他都沒指使過別人,這賬能特么亂認么。這一嚷嚷不要緊,身前身后的人全沖他們來了。
“特娘的!你和他說!別特么笑了,快想想辦法怎么出去,再這么下去,咱們都得死在這兒!”
老王空出手來拔刀的時候,還對懷里的姑娘吼了一嗓子。由此也可知,這位竟還是個翻譯。
一陣嘰里咕嚕的突厥語傳出,某小王子的笑聲終于止住,接著小臉便轉為蛋疼。
便在這時,馬蹄聲響起,一處木欄圍住的帳篷在呼喝聲中轟然倒下,露出其后成片的鐵甲崢嶸。某個剛剛還大著舌頭和幾個突厥漢子勾肩搭背去“噓噓”的王府典兵此刻策馬在前,正沖他們擺手。
“快上馬!”
“嘶!李總管,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王伯當揮刀殺奔近前,先把那姑娘扔到馬背上,看向李靖大吼。可惜后者并未理他,待什缽苾也上了戰馬,便撥轉馬頭,帶人向西而去。
“追!”
“別讓他們跑了!”
“那個該死的中原人搶走了燕郡主!”
“殺光他們!”
難說到底是沖什缽苾還是沖老王懷里那姑娘,彼時自王帳沖殺出去的人不少,似咄苾與各部族的小頭目都在周圍撒丫子狂奔,可引兵追出來的衛士獨盯著李靖他們不放,不依不饒的狠追。
不過未及五里,他們就后悔了。
“喔嗚”
云層之下,黑騎密布,角聲遍野。
連綿過數里,不下十萬的騎兵如蝗一般向王庭逼近。戰馬與騎士呼出的白氣猶如迷霧,其間咄苾所屬部落的圖騰拱衛著象征突厥最高軍事權利的大纛在前,遠遠的看到眾人逼近,前鋒騎兵便呼喝而出,彎弓搭箭。
看似無差別對待的攻擊,卻在李靖等人突然折道向北而變成了替他們攔住追兵。
眼見北進的隊伍打出大唐戰旗,突進前方的騎兵便勒馬回轉,在號角聲中直奔王庭而去。
這一次突然的變故,表面看是咄苾撿了個大便宜,用一個梅錄就換了俟利弗設的小命。但實際深究起來,卻是叫所有人都吃了個啞巴虧。
別看前者干掉了最大的競爭對手,但這一發仇恨的種子埋下,已然先一步失了道理。即便是最終贏了,原本支持俟利弗設的部族也不會服他,叛亂是遲早的事。
而什缽苾就更別說了,本來他就處于弱勢一方,而今日這件事看似是咄苾策劃,但眾人對他的懷疑反而更甚,尤其是俟利弗設的手下,眼珠子都紅了,他但凡跑慢一步都絕對是被分尸的下場。
不過這其中最倒霉的卻要屬義成公主。
是她主動把人引到王帳來議事的,現在出了事兒,自然有人會指責她護衛不利。而更重要的是,現在王庭馬上要成為戰場,此役無論誰輸誰贏,屬于她的勢力都首當其沖。
相比之下,倒是某人趁亂搶了她女兒這種事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當然以上這些都是需要聰明人去逐條分析,現下是在突厥,草原漢子看事情與中原人是不同的。
匯合了本部兵馬的咄苾臉上已現出了志得意滿的表情,而什缽苾這傻缺待躲到烏德勒山東麓,瞧著開始起火的自家大院居然大呼痛快。
對于他們而言,能得到這種表面結果就夠了。
突厥生亂,本就是李唐中樞乃至中原各勢力最盼望之事。不過最先得到消息的,卻不是云州的李秀寧,也不是幽州的羅藝,而是涼州的李軌。
或者說,是他麾下職掌樞密的安修仁。
涼州所處的位置,本來就與突厥牙帳距離最近。眼下托老李的福,因李唐中樞釋放質于前隋的吐谷渾質子順,吐谷渾伏允可汗答應與李唐聯兵共擊西涼。現李軌麾下大部分兵馬不是在祁連山一線防御吐谷渾,就是在會寧關抵擋李世民。使得涼州城守備空虛,給了前者動手的機會。
當然之所以拖到現在,一方面是聯絡人手需要時間,更主要的則是想等等突厥的消息。
如果是俟利弗設順利繼承汗位,突厥兵馬未損,人心安定,那針對李軌和梁師都這種,教訓可以,卻不能完全拔除。不是不敢,而是沒必要。
弄死一個,人家還會再扶持一個,不夠浪費功夫的。
可要是突厥內亂,一時難以他顧就不同了。李唐完全有足夠的時間來消化掉涼州的土地民眾,等到突厥空出手來,老李估計把長城都修好了。
于是乎,當隸屬于俟利弗設的使者頂著一身血污快馬趕到涼州,喝罵著令李軌即刻出兵,北上去幫助前者的兒子奧射攻打咄苾之時,聞聽俟利弗設已經掛掉的安修仁當即扣押了使者,派人去請來了兄長安興貴與西羌部統領奚道宜。
三月八日夜,老李挑燈熬夜,看著他家老三的信嘆息之時,涼州城內,突然亮起了沖天的火光。
被裹挾來修筑玉女臺的數萬青壯舉事謀反,宿衛宮城的“禁軍”在“太子”李伯玉的率領下出宮平亂,未及半路便遭到了羌民的伏擊,潰不成軍。
而在另一邊,無數舉事的百姓持刀槍農具從各處聚集,在安興貴的帶領下沖擊宮城。守軍在李仲琰的指揮下不等反擊,其樞密使安修仁所部便倒戈相向,打開了宮門。
“吾乃大唐右武候大將軍安興貴!奉大唐天子詔,取叛臣李軌!三軍相抗者,罪三族!”
當先一員銀甲漢子策馬而出,隨即城內外人群同時呼喊此言,剩余的守軍面面相覷,莫有敢動者。李仲琰見勢不妙,急忙開溜。
“隨某殺!活捉李軌者,賞萬金!”
安修仁一聲怒吼,帶領麾下當先沖向禁宮,隨后人群洶涌而入。
雖然這場宮變早有預謀,但上來就呈現一邊倒的局面,也著實出乎了安氏兄弟的預料。但也由此可見,城中軍民怕是也忍李軌很久了。
一個時辰后,待到欲全家舉火自焚,卻又不敢點火的李軌被捆到安興貴面前,后者便狠狠松下懸著的心,擺手命人傳信李世民,準備全面進攻,吞掉外圍的兵馬。
“哎,大哥!”
便在此時,安修仁卻是一臉詭異的攔下了他,并拉著他與奚道宜轉去暗處,低聲嘀咕了起來。
現在發信號,他們了不起就是個“從平李軌”。可要是趁著李世民吸引大軍主力在外,他們能自己平定內里這兩州十五縣之地,再與李世民前后夾擊李軌殘部,那就不是“從平”,而是“攻克”了。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當然,原本他們是沒這個能力的。可眼下,看著尚在宮城內狂歡的人群與已然投誠的禁軍,安興貴突然猶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