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下馬!跪下!”
“還想跑!”
李大德這邊才在車沿上起身站穩,就眼皮直跳的看著跑到近前的韋機幾人正捉住一個頭戴進賢冠的中年漢子按在地上打。
喝罵不絕,塵土漫卷,鞋襪橫飛。
周圍隊伍漸次停下,幾輛馬車前門都被推開,聽到動靜的羅藝等人好奇張望,一臉探究。
“別打了!別打了!兩國交戰,不殺來使!”
也不知被誰連續在臉上踩了好幾腳后,那漢子終于忍不住了,開口討饒。待李大德擺手,終于得到喘息之機的幾人站起身來,第一件事卻是整理儀表妝容,瞧得眾人臉色古怪。
“你說,你是使者?哪一家的?”
某趙王順勢斜靠在趕車的張小虎身側,當啷著一條腿,饒有興致的看著對面每做一個動作前都要抹兩下胡子的家伙,好奇道。
“唔,某乃是大隋黃門侍郎薛德音,什么哪一家的!你既知曉某的身份,便該放吾等離去!”
這位叫薛德音的家伙眼眶彼時都青了,說話時仍一副倨傲神色,瞧得某杠精直搖頭。
王世充肯定是喝多了,才會叫這等貨色出來當使者。
“哼,你既是使者,可認識本王否?要知道,本王向來不怎么講規矩,便是使者,也不是沒殺過……”
前者一副漫不經心剃手指的姿態說著,一邊大腦飛速運轉,琢磨著怎么利用一下這家伙。
弄死他,尋機開戰?
還別說,目光一旦從竇建德身上挪開,李大德忽然發現這會兒揍小王的理由倒是挺多的。
像什么“非法”拘禁皇泰主啊,殺了投唐官員啊,攻破襄城,擅殺張善相之類。哪一條拿出來,都能當做不死不休的罪名來論。
可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對面的薛德音不但沒慫,反而冷笑出聲,叉著腰子哼道:“某乃奉太尉令前往突厥王庭商議兩國聯姻修好之事!殺某?突厥怪罪下來,你一個小小王爵可擔待得……呃呀!”
這個挨揍沒夠的,不等說完,就又被韋機幾人按在地上打。
后者一邊黑著臉亂抽,一邊罵道:“你是什么東西,也敢在趙王面前逞威風,瞎了你的狗眼……”
李大德并沒理會這點小插曲,當然也沒生氣,而是被這話引岔了思路,忽而想到突厥那邊去了。
竇建德能想到與之修好聯盟,王世充自然也不慢,只是他沒想到這貨居然會用和親的方式。他難道不知道義成公主和咄苾的婚禮這會兒都辦完了么?
“大王,此人怎么處理,要不……”
跟著一起揍完了人,韋機喘息著比劃了一個“切”的手勢,換來某趙王的白眼。
“別一天打打殺殺的,人家是去突厥談判的,不該咱的事兒!”
后者挑著眉毛瞥向那鼻青臉腫仍舊梗著脖子的薛德音,偷笑之余,便故作嚴肅的哼道:“你們也是,怎么不問清楚就抓人呢!看把人給打的!這樣吧,本王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此去突厥路途遙遠,中要過瀚海,你們沒去過,萬一迷了路可就走不回來了!不如本王差人護送你們一程!”
他忽然想到要怎么坑小王了,這把就不信他能忍得住。
“大王,區區一使者,殺便殺了,怎地還要送他……”
這邊李成的牢騷還沒發完就被前者瞪眼趕開,隨即對韋機招手,附耳言說了幾句,卻叫后者長大了嘴巴,一副懵逼的樣子。
嗯,某趙王交代,要把這一行人完整整送去什缽苾的牙帳。他這做大哥的還沒恭賀他做了小可汗呢,這把就當借花獻佛了。
剛剛還一臉不忿的韋機忽然變了表情,迫不及待的就要帶人離開。其他人不明所以,又不好詢問,便各自回轉繼續趕路。
且不論某趙王是不是因為薛德音的那幾句威脅才改的注意,即便是,大伙也沒什么可說的。
眼下奉突厥為宗主國本就是中原各勢力不約而同的做法,強悍如李唐,前前后后與突厥打了多少次,可一旦宣告停戰,不也巴巴的馬上就派使者帶著禮物前往烏德勒山了么?
不過羅藝想不明白的是,既然明知道王世充遣使欲與突厥修好,他怎么不攔著,反而還要護送人家過去。這不是給他爸爸增加難度么?
很快他就知道了。
四月十五,李淵在太極殿召開大朝會,接見遣使入貢的西突厥與吐谷渾使者,并封賞這一階段的有功之臣。
西北方向,安興貴剿滅李軌居首功,拜上柱國、右武候大將軍,封榮國公,出任涼州刺史。并許其麾下的西涼降兵改編為赤水軍,受其節制。其弟封申國公,授左武候大將軍,留任長安。
東北方向,某趙王先破梁師都,后解云州之圍,又促成羅藝與高開道的封表歸唐,進封為尚書令,加授并州牧。后兩人則分別授予燕郡王與北平郡王,分領幽州總管與莫州總管。
東南一地就比較復雜了,功過皆有。老李糾結了半天,對李神通不封不罰,只勉勵似的給小徐進了一個曹國公,老黃一個東郡公。
看上去,這種處置好似還挺公平公正外加大方。畢竟自李唐開國以來,帶著地盤來歸順的諸侯直接封王也就他能干得出來。可在裴寂宣詔時,許多人的臉色仍不大好看。
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那安氏兄弟這次其實是搶了李世民的功勞。若沒后者與屈突通在南面吸引西涼主力,這倆早就被李軌點了天燈了,又哪能搖身變成封疆大吏?
隱隱的,朝中在一翻喜悅之后,再掀暗流。
不過在表面上,這一切又似與某三兄弟無關。
李大德自回歸東宮,就開始了每日溜達去典膳廚監督兩位嫂子飲食的工作,并對兩人的作息和起居指手畫腳。而面對日漸隆腹的媳婦,李建成和李世民也不知怎么就聽了這貨胎教的鬼話,一個每天逼著鄭觀音聽論語,另一個不顧媳婦的抗議在光天殿縱馬射箭。
兄弟和睦相處,是老李最希望看到的事,連帶也就對某個在朝提出與突厥和親的御史下班路上被人潑了大糞的事沒再深究。
中樞最近謀劃的重點也不在這。
對于目下的態勢,內朝分成了主戰與主和兩派,理由一個比一個更充分。而這兩派之中,卻又分別分出兩派來,針對不同的方向相互爭執扯皮。
因為劉文靜之事間接丟了西北功勞的秦王府一系主張立刻動手去揍王世充,且非李世民出馬不可,得到了趙王一系,咳,也就是李綱、蕭瑀等人的支持。
而某唐王一系卻覺得,目下李唐連場大戰,需要緩口氣,不能操之過急,以免被竇建德撿了便宜。這等說辭得到了以裴寂為首的太原派的支持,但緊接著兩邊就要不要繼續封鎖關隘又打起了口水仗。
打仗總是如此,想打的時候可以打,但想停戰卻要面對一些列的麻煩事。
李大德表面上對這些漠不關心,但私底下在禍禍完了典膳廚后也沒少往老李的書房跑,可提的卻都是許多邊邊角角的建議,好似與大局無關痛癢。
比如說趁兩邊休兵,引外來人口充實邊地,再比如與突厥再開互市之類。看上去,這貨好像也不想再繼續打下去了。
可僅僅過了不到五天,一則消息傳開,叫眾人捧腹之余,對某趙王又有些氣餒。
這貨不是不想打,而是早就憋著壞呢。
東都黃門侍郎薛德音出使突厥以求聯姻,卻不知怎么搞的跑到了小可汗什缽苾那邊。結果后者高調派出求親使團,一路吹吹打打的,經太原前往洛陽求娶隋朝公主去了。
消息傳開,各勢力瞠目結舌,都對小王這一舉動感到噴飯。
好家伙,放著王庭的正主咄苾不理,去巴結明顯和李唐有一腿的什缽苾,還不惜送出位公主,這不是故意打前者的臉么?
可要是拒絕,他未必能討好到咄苾,但一定會得罪什缽苾,進而得罪整個東部部族。
且不提王世充在府內怎么發脾氣,如何大罵薛德音那棒槌,這邊知道內情的老李頭疼之余,便急詔屈突通進駐潼關,以防小王狗急跳墻。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何況某趙王這做法根本就不給兔子活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