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
“駕!”
密集的馬蹄聲與騎士的呼喝在黑暗的曠野中遠傳四方,星光在亮銀甲胄之上閃亮,隱現其間起伏的長锏與銀槍。
長安到洛陽六百余里,即便是騎快馬日夜兼程,也至少需整整一日夜的時間。
這在古代,已然是最高效率,可馬背上的騎士卻仍不滿意。
再快,也沒有某趙王的“鳥”快。就在他們尚未過潼關時,有關王世充鎮壓叛亂,楊氏宗親及舉事大臣慘遭屠戮的消息就已然傳回中樞了。
六百里的距離望山跑死馬,可對于傳信的鷂鷹而言,不過就是個飯后消食的功夫。
倒不是沒想過走水路,只是一來某趙王一早便傳信懷州,命黃君漢在北策應,他們去了也幫不上啥忙。二來嘛,這個時節的黃河有點猛,小船走不了,大船目標又太明顯。
他們是去救人的,不是去送人頭的。
吸引火力,有老程那張黑臉就夠了。
“叔寶!你說守敬他會不會……”
“別胡思亂想!”
秦瓊沉聲打斷了自過函谷關以來羅士信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但他自己的眉頭卻始終緊緊鎖著。
有某趙王的信物在手,沿途百騎司所傳的消息他們盡可查閱。自然也知道,其實早在昨日過午,洛陽城中的交戰便已結束。至于可能的結果,兩人都盡可能的不去往深處去遐想。
視野前方有水光在望,按距離判斷已近谷水。
得益于在函谷時陳政交予兩人的一隊親兵,使得即便是在深夜,也不至于迷失方位。
“秦將軍!前方有火光!”
一員小校指著新安方向提醒,眾人抬頭看時,已然隱隱聽到風中傳來的呼喊之聲。
“可能是巡夜的敵軍!咱們繞過去!”
羅士信有些不耐煩,話音未落,側耳傾聽的秦瓊卻是擺手,沉聲道:“眼下已近寅時,哪還會有軍隊在城外巡邏!搞不好是洛陽的追兵!咱們小心些,湊近了看看!”
“喏!”
跟隨而來的一眾兵將對視一眼,便各自下馬,小心的牽著韁繩行走,同時取下鞍鉤上的弩箭,默默的上緊弓弦。
前方確是洛陽追兵,準確的說,是王世惲的兒子王道詢所領的一營親衛,正在追殺兩個女人。
嗯,姓楊的女人。
秦瓊想的沒錯,吸引火力,有老程確實就夠了。
就在昨日王琬引兵沿伊水追殺逃出城外的楊氏宗親之時,得了某趙王詔令的黃君漢都已經和魏徵、老程等人研究的差不多了。
他們離洛陽最近,又有高馮這個百騎司都尉在此,所得的消息至少比中樞早四個時辰。
結果王琬的追兵還未至洛陽舊城,就先收到了對岸唐軍疑似集結,準備叩關的消息。同時虎牢關的白水軍也有數千人集結出關,陳兵在洛水南岸,說是他們幾個火頭軍出來買菜走丟了,過來找找。
嗯,這理由過于清新脫俗,以至于王世充都懶得分辨真假,大手一揮,王世惲就率大軍壓了上去。
這會兒正值小王的關鍵時刻,誰也不能跳出來搗亂,李唐也不行!
看起來,懷州這一動作算是間接把東都內的軍隊都引了過去,減輕了那些人逃亡的壓力,但同時,也堵住了洛水通往懷州的通道。
要知道,彼時以前隋吏部侍郎楊恭仁為首的一幫子楊氏宗親,本來是要東出洛水去投靠李唐的。這一波莫名其妙的前路被封,頓時被打亂了計劃,又忙不迭的改道。
結果昨日傍晚時,眾人在白馬寺被王仁則撞破,進而走散。
“阿姊,阿姊!嗚嗚,某走不動了……”
新安東南,長石山下的小路之上,一個身著淺藍色繡花宮裙,年紀約莫一個李元吉的女子哭喪著臉嬌呼,不待聲音落下,便驚呼著失足跌到在草叢間。再抬頭時,眸子里已然沁出水霧。
“牡丹!”
跑在前方,背了兩個包袱,穿了身素衣短打的女子停下腳步,連忙轉身去攙扶。
她倆是大隋開國候楊達的女兒、楊緘的親妹子。年紀稍大的叫楊寶,而小的那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武則天的生母,榮國夫人楊牡丹。同時也是某趙王的便宜姐夫,現今大唐駙馬都尉楊師道的堂妹。
兩人原本是跟著堂兄楊恭仁一起跑路的,奈何在白馬寺失散,兩人慌不擇路的往南跑,又撞上了剛引兵出城的王道詢,被追著向西而來。
因為是女子,加之親兄楊緘已亡,其余親屬只顧自己逃命,哪里會在意兩個女子的死活。結果就這般越跑越遠,待到后面,已然就剩下她兩人。
王道詢明顯是在戲耍她們,這貨軍事上沒有其兄王琬、王仁則等的能力,政治上又是十足的草包,反倒是斗雞溜犬,調戲良家婦女玩得賊溜。
這一波誰也沒指望他能立功,只要是不添亂,王世充也由著他去。
同在東都,楊寶自是認得這紈绔子弟。平日里她有兄長家族護著,倒是不怕。可眼下……
“牡丹,快起來!他們快追上來了!咱們快跑!”
“嗚嗚嗚,阿姊,腳疼……”
歪在地上的小姑娘已然開始抽噎,楊寶氣急,正欲狠下心來教訓,借著星光突地瞥見妹妹腳踝上的一抹鮮紅,頓時被嚇了一跳。
小姑娘不知何時跑丟了一只鞋子,彼時腳掌被草葉劃破,滿是傷痕。
“來,阿姊背你!”
楊寶強忍著眼眶中的淚水,可不等俯身把小姑娘拉到背后,側方馬蹄聲響起,周圍一亮,已是被幾名持火把的士兵給封住了前路。
“踢踏”
一席錦袍的王道詢騎著一匹神駿的白馬晃悠著上前,俯身看著委頓在地的兩女,目露淫笑。
“哼,跑啊!怎么不跑了!是不是跑不動了呀?嘿嘿嘿”
“衙內”這種短短兩個字就寫盡了這路貨色風采的詞匯,不知為何到宋朝才出現,以至于楊寶瞪眼瞧了半天,也只擠出“畜生”兩個字來,反倒惹的前者哈哈大笑。
“對呀,某就是畜生,你又能耐我何呢?”
王道詢冷笑著催馬又近了幾步,俯身一瞧之下,卻突地變了臉色,嘴里嘖嘖有聲的嘆道:“哎呦呦,這怎么弄的,咋還把腳給弄傷了呢!哎呀呀,這么白的小腳,可疼煞某也!快給某瞧瞧……”
說著,便要下馬。
“某和你拼了!”
楊寶很清楚落到這等紈绔子弟手中會是個什么下場,見狀便忽地從腰間擎出把匕首來,捅向前者。
刀影閃過,周圍兵將頓時呼喝上前。王道詢也是被嚇一跳,差點抱頭蹲下。后又反應過來對方不過一個弱女子,便黑下臉來,抬腳踹了過去。
“呃啊!!!”
慘叫聲突如其來,響徹山前。眾皆被嚇了一跳,包括手持匕首,根本就沒碰到人的楊寶。
馬蹄聲自南面山坡響起,伴隨著落葉踩踏與樹枝的斷折聲。
幾支羽箭帶著風聲襲來,已然沖近楊寶五步之內的兵將無不應聲而倒。后者這才發現,王道詢那原本要踢向她的腿上,不知何時竟插了支羽箭。
“呼!”
來不及反應,楊寶急忙回身把妹妹護在身下,同時閉上了眼睛。
打斗聲開始響起,呼喝與慘叫傳于周邊,又很快消失。只過了一刻,周圍便又安靜下來,只余某紈绔子弟的哼唧聲。
楊寶怯然睜眼,剛一抬頭,就見星光之下一銀甲墨披的白面小將正拉著王道詢那匹白馬,贊道:“好一匹神駿寶馬!哈哈,以后是羅某的了!”
“嘶呃啊,你們,你們真是好膽!知道某是誰嘛?某叔叔可是太尉!”
“咦,你是王世充的侄兒?”
訝然之聲自身后響起,楊寶忽地轉身,便見原本走向她的一位黃臉漢子看向王道詢,接著便變色喝道:“士信住手!”
“咋?”
已然把槍尖懟到后者臉前的羅士信茫然抬頭,皺眉道:“不殺他?”
“別忘了吾等為何而來!”
秦瓊撇了身側兩女一眼,猶豫道:“留著這廝的性命,或可與姓王的做筆交易!”
“呃呵呵呵……”
彼時已然被嚇尿的王道詢自嗓子眼里狠狠出了口氣,隨即兩眼一翻,干脆利落的暈了過去。
“沃日……”
小羅同學目瞪口呆的爆了句粗口,抬頭看了看不知為啥總盯著他看的楊寶,又低頭瞧了瞧地上那一灘,咋舌道:“這貨真是王世充的侄兒?咋還沒個娘兒們膽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