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李唐彼時現有的地盤包含新占之地放在整個華夏地區的輿圖之上做對比,就會發現其形狀很像一個斜向東北方向延伸的啞鈴,兩頭大,中間小。
北面的幽、云地區,是其中一側的鈴片。由隴右地區包含而今的山南道一部與向東延伸的淮南地區,構成了另一側的鈴片。中間連接兩側的握把,便是某趙王的河東道。
如果有人把這個圖形與東亞地區整體地形比較,便發現而今的李唐之內多是平原地帶,而超出部分,則山路崎嶇。
這也是老李現下頭疼的事。
蜀道難,難于上青天。
就瞧蕭銑自江陵一路平推到交趾地區,卻未進蜀地寸步便知,南面的路難走到何種地步。
眼下江南生變,就算是李世民愿意放棄到手的優勢從河洛退兵,想要快速支援峽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單是秦嶺一線折來折去的山路,沒有個十天半個月就別想出來。
中樞就如何能快速進兵南下的策略,已然吵翻了天。而彼時正于趙郡蘇氏大宅啃李子的趙王殿下,卻發現了一條可以稱之為詭異甚至于扯淡的奇葩路線。
他原本不是研究這個的。
因為原時空平蕭銑的幾員大將而今都在他帳下忙活河北一事,使得某趙王比誰都更擔心江南的變故。所以一改初衷,準備先進兵滅了竇建德,也好能盡快出兵南下。
此前說李唐這會兒的版圖形似啞鈴,便是因為他忽然發現從總戰略觀看,他的北路軍與李世民的東路軍剛好分別在兩片鈴片的尖端,對鄭、夏形成分割包圍之勢。
可就在他把幾張輿圖拼接擺在一起,同時叫來李成,準備聯絡他二哥商量聯合進兵之事時,無意間看到輿圖上的一條同時貫穿幾張圖的藍色線條,便虎軀亂震。
表舅在上,我看到了神馬?
就見當河北道輿圖與河南、山南道的輿圖拼接在一起時,一道極其清晰的藍線從范陽而始,一路南下過滎陽,折向東面直抵江都,而后再向西,剛好就經過被他畫了個圈兒的江陵。
驀然間,一首李白的詩映入腦海,使得某趙王想也不想便提筆在輿圖之上寫了下來:
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啪嗒!”
一首詩題罷,后者呆愣愣的瞧了幾息,便把筆丟掉,在眾狗腿以及霍云兒不明所以的注視下癱坐在了椅子上。
感謝表舅,感謝表舅姥爺,感謝大運河,感謝廣大修建運河的勞苦大眾。
如果說,僅僅是如果,他現在就令神潭軍出金堤關南下,沿通濟渠入江都,再轉道長江的話,可能需要……
某趙王擰著眉毛用手指大概比量了一下從晉陽到井陘的長度,而后估算金堤關到江陵的距離,掐指一算,忽然就被口水給嗆了一下。
近三千里的水路,按照神潭軍所俱前隋五牙戰船的速度日夜兼程,運氣好順風的話,搞不好三天就能到……
目光再次瞥過那句“千里江陵一日還”,感慨古人誠不我欺之余,某趙王的嘴角便漸次咧開,進而狂笑出聲:
“哈哈哈……”
天地良心,老楊如果在天有靈,知道害他破產的大運河會幫他表哥這么大忙的話,說不定當初就把它給填了。
再顧不上研究如何干死竇建德,甚至都沒想起先回信中樞給他爸爸報備,某趙王當場便急詔李靖和李孝恭西進匯合,同時一紙調兵令飛抵洛陽,呈到了李世民的案頭。
洛陽,青城堡大營。
諸將齊聚的帥帳之內,端坐上首的秦王殿下看著隨調兵令一起呈送的進兵計劃,足足愣了盞茶的時間,待到臉都憋得漲紅,才狠狠的呼出一口濁氣來。
不得不說,這是他迄今而止見過最扯的計劃,沒有之一。孤軍深入都不足以形容某趙王的思想,根本就是膽大包天。
可偏偏就目下的局勢而言,這條恰橫穿各勢力夾角的水路又堪稱神來之筆,叫人嘆為觀止。
李大德在信中言說,他欲叫李孝恭為荊湘道行軍總管,李靖副之,領涑水軍匯合司馬長安、孫華、黃君漢所部,共計十萬大軍經通濟渠南下,沿長江奇襲赤壁,破荊、湘之敵。而他則親自統領剩余兵馬,配合李世民圍點打援,吸引竇建德火力,掩護南下援兵之余,尋機破之。
最后,待滅了竇建德,他再與李世民合兵一處,共克洛陽。
從老李下詔討鄭,唐軍過潼關開始,這戰火波及的范圍就越來越廣。真要以上帝視角把夏、鄭、梁三家比作一個整體的話,那么李大德的這個計劃其實就是典型的分割包圍,說開了,并沒脫離兵書的范疇。
就是涉及的兵力以及范圍實在太大了些。
而其中作為最關鍵的后勤糧草供應之事,待某趙王言說欲叫崔慎攜蘇世長的兒子蘇良嗣一道南下,聯系漢南吳氏,準備與江南世家合伙做一筆生意后,李世民再看這份計劃,目光里便透著了然與躍躍欲試了。
前文說過,真要涉及國家利益,后者才是老李家真正的鷹派,能動手絕不多嗶嗶的那種。而要論用兵大膽,他更是那個“教壞弟弟”的源頭。
所以,真要對付蕭銑,只派一路援軍怎么夠呢?甚至于不單是蕭銑,這一波既然進兵,且后勤供應之事也已有河北先例在前,何不順勢把蜀地也一并收了?
嗯,就當是給他爸一個驚喜。
李世民打定主意,目光便看向下首,直接越過某齊王,從左側的屈突通一路游移,經過竇軌、劉弘基、殷嶠等人,最后定格在了小徐那張年輕的帥臉上。
既然是挺近千里之外,專司攻滅江南之敵,那因戰線過長的問題,屆時的統兵將領便需一定的臨機決斷之權與統御技能。
換句話說,他這邊進攻鄭、夏需要的是猛將,那么南下攻梁就得出帥才了。
這大抵也是某趙王一次性把黃君漢與李靖一道同時派給李孝恭做副手的原因。前兩者具有能力,而后者則代表皇室總領全局。他這邊若想再派一路大軍,領兵之人便也得照此辦法。
眾人之中有這個能力的,目前大概只有他與屈突通、徐世績三人。
嗯,某秦王當仁不讓的把自己排在了第一,而后又第一個排除掉。
他弟弟說了,“需要”他留在河洛指揮兩地的兵馬對竇建德展開進攻,那么南下江陵的人選很明顯就出落在后兩人之中了。
想到屈突通已過甲子之歲,而南方濕熱又多煙瘴,恐途中做病,這差事合該年輕人扛起來才對。
“咳,懋功留下,其他人先散了吧!”
某秦王擺了擺手,在小徐茫然的目光中笑瞇瞇的起身走近,而后,隨著敘說,后者的嘴巴便越長越大。
在彼時王世充、竇建德與蕭銑,甚至老李都在緊盯一隅戰場的得失勝敗之時,某趙王當先開頭,拉著他二哥把目光從一隅挪開,放眼到了全局。
玩法不同了,進兵策略自然也跟著一起轉變。
八月十一日,就在竇建德死死盯著北岸突然親自引天成軍南下,越永濟渠抵進館陶的李大德之際,齊王李元吉借白溝水東進冤句,突然集結汴、陳、宋等州募兵,過金鄉,攻入山東。
消息傳開,山東各州府頓時嘩然。
某夏王怎么也沒想到,李世民在相隔數百里之外進兵,連王世充都還沒擺平呢,居然還有工夫來打他。
兗州一地的夏軍應聲而動,沂州的齊善行與濟州的張青特也各自引兵支援。
竇建德心說這樣也好,待寡人先滅了這股輕敵冒進的唐軍,西進擴大縱深,再回頭收拾你李玄霸。可就在他擬叫高雅賢前往虎狼谷督戰之際,北岸五路唐軍卻突然加速向某趙王匯合,做出欲渡河相擊的姿態。
大峰山一線的夏軍頓時緊張起來,竇建德調兵遣將,摩拳擦掌的準備給某趙王以迎頭痛擊,并派人告知齊善行,必要時可故意讓出些地盤來,誘敵深入。待他滅了北路唐軍,正好回過頭來去揍李元吉。
在這個節骨眼上,誰也沒注意到,某齊王大軍背后的粼粼水波之上,遮天蔽日,縱貫數十里的巨大船隊正鼓風南下,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壓向江南。
“噗通!”
宋城南門,下巴上才剛顯露青色胡茬的某青年看著沿河而下的龐大艦隊,雙腿一軟癱坐在地,進而冷汗狂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