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嚴格來說,事情并不像某杠精說的這般絕對。
因為家族分布區域的緣故,關隴集團多與李建成親近是不假,但不代表后者麾下就沒有后進世家投效了。只是因為他未來繼承人的身份,在與朝臣打交道時,少不得要顧念關隴集團的利益。
加之這一次皇帝親自下場,看似打壓了最近有些跳的幾家,兩邊各挨五十大板,誰也沒撈到便宜。可表面看起來公證的處置結果,其背后卻又隱含了另一層關鍵因素。
被趕去北地任職的韋挺等人,乃是李建成手下為數不多的新晉勛貴。而同樣,李世民手下的獨孤彥云,也是玄甲軍中少有的關隴子弟。皇帝這一處置不要緊,卻叫兩人麾下的構成更單一了。
李建成明白他弟弟想要說什么了。
正如某秦王所言,世家之間有矛盾不可怕,階級出現對立也不可怕,上位者只要能做到公平處置就好。
真正可怕的是,這樣的對立有一天會發生在他們兄弟之間。
好在現今不似原時空那般中樞只有兩個派系。某杠精這些年雖有不務正業的嫌疑,但要問麾下投效的世家數量,幾人之中當屬趙王府為最。
王氏、溫氏、薛氏、崔氏,乃至蘇氏、盧氏等等,河東以及河北大范圍內的漢人世家,目前還在看某趙王的臉色行事。
有他作為第三方充當調和劑,理應能在最大限度上緩和雙方的矛盾。但這有個前提,便是皇帝不能出來搗亂。尤其是像今日朱雀門下的那等情形,是不能再發生一次的。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那么幾個合適的人手幫他干活,結果老李上下嘴唇一碰,全特么給打發出去了。
他可以不在乎殺不殺小王,因為后者是胡人出身,背后毫無世家根基。但他卻不能眼睜睜的看著竇建德被殺,因為其背后尚有河北一地的世家豪強在盯著呢。
“目前首要之事乃是求穩,在戰事了結之前,不可節外生枝!好在父皇許建政事堂,倒是給了大伙一個宣泄的地方。咱們不妨多招點兒人進去,剛到說的那幾家,每家抽個代表,有什么事,政事堂里便議定了!只是……父皇今日許建政事堂,明日自然也可關閉政事堂,說來說去……”
“好了!今日便先談到這里罷!”
不等李大德把某個相對敏感的話題拋出,李建成便已起身打斷。
后者也并非故作姿態,而是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帥臉欣慰道“不知不覺,吾弟已是心憂天下之人,為兄甚慰!今日所言,吾等皆要反復再思量一番。至于政事堂一事,等某探過阿爺的心意,咱們再接著說!”
“也好!這件事太大,不能急于一時。”
李大德點點頭,明白點到即止的道理,同時起身送兩人下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這一次回京,能明顯感受到大家之間似乎比以前多了一絲拘謹。這種拘謹在談話時感受不到,可一旦安靜下來,便格外明顯。
尤其是在他把大家所面臨的問題挑明了之后,這感覺更甚。
若在以前,這二位離開前要么就他今晚找誰侍寢的問題調侃一翻,要么是要求去逗弄一下李曦再走。可今日,兩人都格外沉默,心事重重的。
稍一細想,某趙王心下恍然。
非是拘謹,而是忐忑。
既是對前途幾何的忐忑,也是對即將執掌一國中樞的忐忑。
李建成或許好些,畢竟都到了而立之年。可李世民只比他大了一歲,放在后世大學都還沒畢業呢,突然要面臨這么復雜的問題,忐忑才是應有之意。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人突然找到他,告訴他準備一下,明天就去聯合國主持各國首腦會議,他可能當場就尿了。
想了想,李大德決定還是安慰一下兩人,雖然他自己也不清楚這安慰管不管用。
“大哥,二哥……”
待前方引路的內侍拐下樓梯,后者便出聲叫住兩人。
三人停留在樓梯拐角的黑暗里,待安靜了數息后,一個極低的聲音便淡淡傳出“咱們做個君子約定可好?如果,我是說如果,將來有一天,大家之間的矛盾無法調和,非要用武力來解決問題,我們要互相保證,絕不傷害對方以及家人的性命!保其平安一生!可好?”
講道理,這其實是一句廢話,且在這個時候說完全不合時宜。
不說一向殺伐果斷的李世民,便是被朝臣們稱之為“傾財賑施,卑身下士”的李建成,說要殺別人全家的時候,也絕不會多眨一下眼睛。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假如某杠精所言的情況真出現了,別說是君子約定,就算這會兒大伙用他們祖宗老子的名義發誓也沒卵用。都不用開口,手下之人就會把對方的滿門滅口。
但李大德還是說了,不但說了,還說的格外認真。
聽的人也很認真。
隨著話音落下,黑暗中便出來一聲鏗鏘有力的“一定!”李世民那閃閃發亮的眼睛定定的看著兄弟兩人,其內映照著外間宮宇樓閣的燈火。
李建成轉過身,看著兩位弟弟的目光,突然抬手按住兩人的肩膀溫聲道“某情愿身死,何忍加害吾弟!”
“大哥!”
李大德感動了,鼻頭一酸,就要搞氣氛。
然而對面的某唐王似看到他眼中的盈盈水光,忽然覺得這樣好像過于嚴肅了,便在他腦袋上抽了一巴掌,順勢一腳把他踹到了有燈光照亮的地方。
“這大晚上的,沒的又說些混賬話!”
“哈!”
李世民笑出聲來,在旁揶揄挑眉,三人之間剛剛那種拘謹氣氛當然無存。
“切!本來還有個好玩意兒給你們瞧的,既然這么嫌棄,那就算了,我自己回去玩兒!”
某杠精掐腰站在樓梯下方,一臉的得意洋洋。
“什么好東西,快拿出來瞧瞧!”
“你才剛回來,又捅了什么簍子?”
對面兩人齊齊出聲,同時奔過外間。不等抓到這貨的衣角,后者便已是哈哈笑著跑開。
亥時正一刻,金色的煙火在東宮承恩殿前帶著嘯音升空,而后炸開成一片姹紫嫣紅。
溫無隱等人在某杠精的提示下,終于還是發現了幾種燃燒時顏色與其他金屬不同的材料,可惜依舊沒研究出發射藥。
但講道理,要達到效果也未必就只有那一種方法。
承恩殿前,無數侍衛、內侍、宮女圍成一個大圈,目瞪口呆的看著場中以那柄巨闕天弓來“射”煙花的某秦王,而后便仰頭迷醉在那一抹剎那的絢爛之中。
孩童的歡呼聲隱隱響起,伴隨著幾聲訝然的詢問。
趕來湊熱鬧的鄭觀音、長孫無垢等人在得知這是某趙王給寶貝女兒準備的禮物后,現場便多出了許多羨慕之聲與對自家男人的嗔怪。
這邊的動靜很快便引起了外間的注意。
夜晚無眠的老李合衣站在紫微殿的御階之上,看著天空出神。被吵醒了清夢的萬貴妃剛發了一通脾氣,這會兒又看著絢爛的煙花滿眼迷醉。
再向外,越來越多的人出現在室外,眼帶茫然的注視著東宮的方向。
有迷信者,以為天降祥瑞,跪地祈禱。有醉酒者以為自己看到了神仙,癲狂大笑。更多的則是高呼著天佑大唐,轉身與友人再次舉杯。
平康坊,伶人榭繡閣。
窗內的少年赤裸著上身看著西北方夜空中那此起彼伏的絢爛煙火,臉上泛著冷意。待身旁的女子發出迷醉的贊嘆,便“砰”的一聲關了窗子。
嗯,他現在火氣很大。
李大德三人在此前盤點各方勢力之時,都漏算了一方相對存在感不高,卻很關鍵的團體那些搭上了李唐開國的順風車撈到第一波官職,卻后繼乏力,再無新功的遠房親戚們。
比如義安王李孝常、廬江王李瑗等等。
這些人因為李淵的關系,彼時還掌握著相對關鍵的位置。在謝叔方的提示下,已然落在了李智云的眼中。
要想保持現有的地位乃至更進一步,他相信,這些人會明白怎么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