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踏入這清心巷,那風中的淡淡胭脂味也濃郁起來。這說是巷子,其實是一整條寬闊筆直的大街,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兩遍都是兩層樓的木樓,和這兌市中其他街道并無不同,只是這里兩邊樓上做的都是吃喝玩樂的生意。
這方才一大清早,一些在這兌市中有名的紅樓前還掛著‘休市’的牌子。這兌市雖然熱鬧但畢竟是道門腳下,那種被世族士人所追捧的青樓以及吹拉彈唱樣樣精通的花魁在這兌市是沒有的。
除了這快活林外,清心巷還有賭坊、茶樓、酒館、勾欄等供人玩樂消遣的去處。現在還是卯時二刻,這清心巷大街上便有不少人走動。
剛走入清心巷,沒走二三十丈,便有一陣女子尖細的唱戲聲斷斷續續傳來。仔細聽,卻是那一家洞開著大門的勾欄出傳來,時不時還有人在大門口穿梭。
而老黃馬在這青石街道上行走,走了二三十丈在那勾欄斜對過的茶樓處自覺停下,陸文翻身下馬,門口有一小廝見了,連忙掛著笑臉,熱情喊著‘客官您來了’迎上來。
陸文摘下環首刀,將這老黃馬交給了跑上前來低頭哈腰的小廝,然后摸出兩枚通寶放到小廝手中,笑道“給我這馬喂些草料。”
“得嘞,您里面請先。”小廝接過兩枚通寶,將陸文引進門,便引著老黃馬去了馬廝。
自始至終,陸文的目光連那勾欄處的門匾都沒正眼瞧過一眼。
“這位小道長可真是好定力,我觀察了他三日。每日來著清心巷,便直奔這茶樓來。那一雙眼睛連周圍的紅樓、勾欄看都不看一眼,著實是道心堅定。”
“呵,你以為這青城山的小道長像你這般齷齪?每次那立冬樓的小紅姑娘路過,你眼珠子恨不得粘到人家身上去。”
旁邊兩個擺攤的商販小聲聊著。
這邊,陸文跨入門后,便挑了一處偏僻的角落坐下。在茶館內,一位須發皆白的評書老者,正講著評書,臺下的人坐的不多,但恰逢講到興起處,都要響起一片嘹亮的叫好聲。
陸文這邊方坐下,便有一位店小二搭著褡褳滿臉堆笑的走了過來,“小道長,您要點啥。”
“來一壺青云霧茶。”
“好嘞。”
這邊小二應聲離去,不一會便端著一壺熱氣四溢,香氣撲鼻的熱茶便端到了陸文面前。陸文似早有準備,摸出五枚通寶排在小二木托盤中。
“有什么事您吩咐。”
等店小二離開,陸文將懷中的一包花生摸出放在桌上。然后雙手在桌下,摳搜的半晌,旁人看見只能看到大袖微動,卻看不到這小道長到底要做什么。
其實陸文正在數著袖中不多的大梁通寶,只是越數,這臉色便越黑。
62枚!
不足一錢銀子,小金庫即將告竭!
自己原本有數兩銀子的資產,只是離開陸家之時都已散的干凈,身上只留下了不足百枚大梁通寶,換算起來,也有一錢銀子。如今來到這青城山不過四五天光景,這一錢銀子便下了一小半。
真是,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若是往哪斜對過的勾欄中去一遭,這百十枚大梁通寶立馬就要見底。也正是如此,陸文每每來著茶樓,連斜對過那勾欄,看都不敢看上一眼。
陸文這邊正發愁,那邊評書先生的蒼勁有力、聲情并茂的聲音穿透過來,也吸引了他的目光。抬頭沖茶樓中央的臺面上看去,一位身穿灰青色長袍的老先生,正手持折扇,講著一段評書。
“輕嘯破長空,長劍斬靈臺。
只見一道白晃晃的劍光‘呼哧’一下從天際閃過,眨眼間便飛過了數十里,只‘咔嚓’一聲便將一名靈臺境的大妖斬成兩段。
這周圍的妖族與人族修士都驚呆了呀,他們何時見過這等光景?這靈臺境的大妖也能說斬就斬?就在這時,一道人影腳踩劍光御空而來。”
這老先生講的聲情并茂,沒到緊張刺激的時候,還有各種擬聲詞,叫人聽得熱血沸騰,將在場一眾人的心神都調動起來,將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而陸文的眼神卻繞有趣味的看著老者。他身懷狐貍精胡涂傳授的‘天狐幻夢’,除去最關鍵的修煉功法。還有各種各樣的小手段,教你如何依靠動作、氣味、眼神、聲音去潛移默化的操縱一個人。
而這臺上的評書先生便使用了諸多這‘天狐幻夢’中,用聲音來吸引人的小技巧。這只靠在功法里看是看不明白的,在這老先生口中,陸文才做到知行合一。別的不說,單說這些小技巧,便值回這五個大子了。
就在這時,這評書先生突然停住,手中折扇一收,拍在掌心,神秘兮兮的往前探身,眼睛瞅著下面那些紛紛屏住呼吸,兩只眼睛都看著自己的聽客,笑問道:“你們猜是誰來了?!”
“袁仲秋!”臺下的人異口同聲,聲浪極大,有些人喊得還漲紅了脖子,神情狂熱,放到前世也是個合格的追星族。
近些時日,昔日人族第一劍修回歸青城山的消息攪動了天下,這兌市也不例外。這評書先生便翻出了幾十年前的老劇本,又開始講起五十年前師尊與妖族大戰的場景。
真別說,這老先生水平極高。
講得就跟這老先生曾經親身去做過戰地記者,目睹了當時的一幕似的。
陸文面含笑容,手中動作不停,揉碎手中花生,也聽得津津有味。
不過自己來著兌市清心巷的真正目的,既不是尋歡,也不是作樂,而是為了探聽消息。
偌大的青城山門,唯有這八個市坊最是魚龍混雜,消息靈通。而八坊之中,又數這兌市的清心巷最是混亂,三教九流十八行,幾乎什么人都能夠在這里尋得見,消息也就最是流通。
自己現在跟袁老算是半隱居在落霞山,每日修煉,勤勤勉勉,但是成效卻不見得多好。現在袁老每日都用青城山送來為他療傷的草藥熬制成藥浴,每日讓自己進去浸泡,這才不過短短四五日功夫,他此時體內的氣血便雄渾了一成還多,效果可謂驚人。
但是按照袁老的說法,自己想要突破短時間內是無望了。而且在藥浴之后他自己也發現原本已經飽和的身體,吸納起草藥中的精華卻仿佛無止境一般。
草藥精華與靈氣不同。
吸納靈氣若是不能及時吸收用來淬煉身體,沒有丹田容納,很快就隨著呼吸流失出去了。
但草藥精華卻能夠存在于身體之中,以至于陸文現在并未修煉,也覺得皮膚下面仿佛有一條條小龍在游走。以至于他如今整個人走起路來都有些‘虛胖’的感覺。
陸文也懂醫術,所以看著袁老將那些放到外界價值千金的靈草靈藥仿佛不要錢一般往熬制草藥的鍋中扔時,也覺得有些暴殄天物。這些草藥放出去,都是能給瀕死之人吊命用的寶藥,如今卻成了自己‘洗澡’的作料。
饒是如此,自己想要晉升先天,依舊遙遙無期。
而妖族不知何時就會破開大陣,攻入梁國。在梁國幾大勢力之下,黑暗處也在暗潮涌動。
如龍雀樓、萬巫門他們敢聯合攻打陸家,未必就不敢攻打青城山。須知青城山如今可沒有天門境大修士坐鎮,真要是兩位天門修士連襟來攻,也沒有第二個袁老來使出氣沖斗牛的一劍來擊退他們了。
而袁老與青城十二峰如今算是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態,自己這個‘青城山小師叔祖’的名號,也就只能唬唬不知情的外人。青城山的勢力自己現在根本指揮不動。
自己實力還需厚積薄發,短時間內無法提升。
青城山勢力雖然盛,卻與自己無關。
所以陸文便動起了想要發展自己勢力的想法,就打這最基礎的消息來源來說。沒有自己的勢力,就只能每日趕上幾十里的山路,從落霞山來這兌市的小茶樓探聽當前梁國內發生了什么事。
當然,陸文也可以去青城山探查消息。
但是青城山上哪些大修士哪里可探查不到今日花生的價格又漲了三分之一的消息。
而正是這三份之一的漲價背后所蘊含的消息,或許就是梁國境內又有十數萬人缺糧餓死,幾十萬人流離失所,飄零異鄉,以及不知道多少人被吸納進‘白蓮教’這樣的邪教之內。
若是再有妖族策應,加之白蓮教這種民間異教高舉‘造反’大旗,掀起農民革命,反抗朝廷。陸文也不認為以梁家為首的四大世家會心慈手軟,鐵血鎮壓勢不可免,到時又是百萬伏尸,山河飄杵的人族內亂而已。
這事不會發生嗎?
陸文很希望不會發生這種事。
但是把希望寄托于敵人的疏忽上來,是對自己最大的侮辱。所以陸文必須將這種最惡劣的情況都納入自己考慮中來。
自己不知道妖族實力如何。但有一點篤定,人族需要大陣才能抵抗妖族入侵,便說明了整體實力上不如妖族。
妖族若是攻入梁國。
覆巢之下無完卵,人族若是滅了,自己又能逃到哪里去。
所以陸文需要有自己的勢力。
但是勢力的建設并非一朝一夕,自己如今依附青城山,而且實力低微,建設修士勢力是不可能了,所以只能建設一個普通勢力。
只是無論修士勢力,還是普通勢力,都需要錢財。
他如今全身上下只有62枚大梁通寶,別說勢力了,連一本書都買不起。
半個時辰后,陸文走出茶樓,剛剛走出大門,突然感覺到腦門上有一點微涼。抬頭看去,目光所及之處,有幾片雪花零零散散的飄了下來。
一只溫熱的手伸出接住一片雪花。兩者相觸的一剎那,雪花便在掌心消融成了一點肉眼難以察覺的水漬。
望著手中水漬,他神色頗為凝重。
如今青城山還是夏日,群山郁郁蔥蔥,滿是綠植覆蓋。
這說明益州的天象變化已經隔著數千里的距離,影響到了位于太岳山脈深處的青城山了!
這可不是個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