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晝長夜短,過了申時,屋外仍然一片明亮。
韓端和王目二人頭戴小冠,身著單衫,手執白羽扇走出了縣衙側門,
他本打算只和王目兩人出去,但蔡抒古等親衛部曲哪里放心得下,今天才進駐堂邑,城內也沒有戒嚴清查,誰知道會不會出什么意外?們怎么敢讓郎主只跟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一起出去?
于是,蔡抒古、聞歡虎、韓英等十多名部曲全都脫下鎧甲換上短褐,遠遠地跟在了后面。
兩人出了縣衙,只見附近的街道上空無一人,家家關門閉戶,但走出縣衙所在的街道左拐不遠,便看見坊市內的店鋪仍在營業,來往百姓眾多,而且說笑如常,并沒有驚惶恐懼的感覺。
“這些百姓,難道就一點都不怕?”王目環首四顧,感覺非常疑惑。
在他想來,今日韓氏部曲進駐堂邑、攻打縣衙,城內的百姓不說出城避難,起碼也得在家里關著門等事情有了結果再出門才對。
可看眼前這情形,百姓們好象根本就不在乎。
韓端也感到有些奇怪,他用白羽扇一指前面道:“走,進去看看。”
兩人進入坊市,才發現里面店鋪種類竟然十分齊全,茶坊、酒肆、邸店、布帛鋪子、瓷器鋪子、首飾鋪子等等一應俱全,而且看這些鋪子門前點起的燈籠,竟然是晚上也要營業的樣子。
打聽消息,最方便的當然是茶坊酒肆,兩人往前走了數十步,看見一家店鋪門前掛著“盛記茶坊”的幌子,里面客人似乎不少,于是邁步走了進去。
“兩位尊客請了!”
伙計一見兩人氣度不凡,連忙跑上前來將他們引到一張空閑的案幾前,躬身問道:“尊客,本店有上好先春蒙頂茶,蜀中春茶,浮梁茶,敬婪方茶……尊客要哪一種?”
時下茶以蒙山郡(今四川雅安)的蒙頂茶為上,而蒙頂茶中又以先春的黃金芽為最佳,此茶年產不過數萬斤,就連京師的茶鋪也時常缺貨,沒想到堂邑一個小小的茶坊竟然會有。
“不會是普通蒙頂吧?”王目聽伙計這么一說,也有些訝異,信口便問了一句。
“尊客切勿胡言壞了本店聲譽。”那伙計頓時便有些不樂意,“本店東家在蒙山有數萬畝茶園,買賣遍及大江兩岸,又豈會以劣充優壞自家信譽?”
王目搖著羽扇道:“據我所知,就連京師建康的茶鋪,先春蒙頂也不常有,堂邑不過一小縣,你家東主有此好茶,為何不拿到京師去售賣?”
“尊客怕是剛從外地來的。”被人如此質疑,那伙計卻仍然陪笑道:“建康的先春蒙頂,也要從堂邑購買,他們沒有我們有,這也不是什么怪事。”
“這位兄臺,我這朋友只是好奇,并無惡意。”韓端摸出幾枚銅錢來遞給那伙計,笑道:“我等確實是昨日才來到堂邑,不想今日就碰到不知哪來的軍士攻打縣衙,害得我等擔驚受怕了一日。”
那伙計接過銅錢來,麻利地放進懷里,態度更加熱情:“尊客剛來堂邑,不知道我們這里的情形。”
“像今日這種情況,一年最少也得有一次,各家起刀兵爭來搶去,但卻不會對百姓如何,所以我們都是習以為常,他們打他們的,打完之后我們照常做買賣,無論換了誰來,該交的錢也還是少不了。”
韓端問道:“此話何解?”
那伙計左右看了一看,低聲說道:“尊客當知道秦郡六姓吧?”
韓端和王目都點了點頭。
“自從陳齊兩國皆棄秦郡之后,秦郡六姓都換了不下二十家了。三個月前,堂邑還是吳氏一家獨大,吳將軍江陵兵敗被俘,吳氏不到半月便被趙、王兩家滅了滿門!”
“吳將軍?”韓端驚問道:“你說的可是陳國侍中、鎮南將軍吳公明徹?”
“正是。”那伙計點頭道,“吳氏在時,雖然也收農商之稅,但遠沒有趙家收得這么重,不過,趙家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伙計賊兮兮地笑了笑:“聽說下午攻打縣衙的是陳國朝廷的電威將軍韓伯正公,趙家家主都被他捉了呢。”
聞聽此言,韓端才真正大吃了一驚。
來堂邑之前,他為了隱藏自己的身份,只打了“韓”字牙旗,而且還嚴令麾下將士不話說出自己的來歷,誰知……現在就連一個茶坊的伙計都知道了。
韓端小聲問道:“你們又怎么知道來的是電威將軍,難道就沒有其他姓韓的豪強么?”
“韓伯正公陣斬元定,活擒華皎和梁主蕭巋,我們堂邑人早知其威名,但卻沒有見過其人,這個消息,是今日入城的建康客商傳出來的,他們說在城外的時候看見伯正公了!”
“這個……兵士們不是封鎖了城門么?那些建康客商又是怎么進城來的?”
“堂邑城墻到處都是缺口,只要是常來堂邑的客商,哪會找不到地方進城?”
韓端裝了一肚皮的疑問,誰知那伙計卻道:“尊客,是否上先春蒙頂?糕點要些什么?”
“上先春蒙頂,糕點揀店里好的也上幾碟。”韓端又摸出十幾枚銅錢遞給伙計,“帶我們去雅間,你將爐釜拿來,現煮現飲,再同我說說話,這些錢算是賞你的。”
見那伙計面有難色,王目便道:“去和你們東家說,只要將我家郎主侍候好了,錢帛不在話下。”
“多謝尊客賞賜!”伙計接過銅錢施了一禮,轉身興沖沖地跑進了后院,不多一會,便和一名身材矮瘦的中年人一起回到韓端面前。
“尊客,這就是我家東主。”那伙計說了一聲,不等韓端說話,便跑去門口招呼客人去了。
矮瘦中年看了看王目,然后將目光轉向端坐在胡椅上的韓端,俯身作揖道:“蜀中盛容見過尊客!”
“不敢。”韓端起身回了一禮,正要說話,盛容卻又說道:“此處不是說話之地,尊客請隨我來。”
說罷,便帶著兩人去了后院偏廳之中。
進得屋來,盛容關上了房門,又鄭重地向著韓端作了一揖,問道:“敢問尊客可是姓韓?”
到了此時,韓端哪還不知別人已經認出了自己,他回施一禮輕笑道:“正是會稽韓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