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弓發起了第一輪遠程打擊。
仇娘子麾下弓弩手只有兩千余名,但因長弓材料易得,制造簡便,軍中幾乎人手一張,不用之時卸下弓弦就是一根稍粗些的木棍,攜帶也極為方便。
此刻除了前排的長刀手和長槍手外,所有人都舉起了長弓。
中軍處一聲鼓響,聲震十里,張弓以待的軍士們將手一松,鋪天蓋地的箭矢如蝗蟲般往百步外的敵軍撲去!
這么遠的距離,長弓的輕箭箭矢對甲騎、甲士的殺傷力實在是有限,沖在最前面的具裝鐵騎只有寥寥幾名倒霉蛋中箭落馬,著鐵甲的步卒受傷的也不多,但緊跟在后面著皮甲和未著甲的士卒,卻在第一輪箭雨中就倒下了一大片。
然而這只是開始。
三十息之內,韓家軍傾灑出了至少十萬支箭矢,齊軍死傷超過萬數!
韓家軍陣前一百步外仿佛成了“稻田”,無數受傷的士卒在里面掙扎哀嚎。
尉破胡臉色鐵青。
他不明白對方的弓箭手為什么這么多,也不明白這些弓箭手發箭速度為什么這么快,他只知道付出了這么大的代價,如果不能一鼓作氣攻破敵陣,那么不光是下面的將士,就連他都不會再有勇氣發起第二次攻擊。
“傳令!兩翼輕騎速速向中間靠攏,尾隨鐵騎沖殺,今日定要將賊軍盡數剿滅,方消我心頭之限!”
鐵騎和甲士身后留下一大片空白,尉破胡迅速將震驚和心痛拋到一旁,向傳令兵下達命令。
分布在大軍兩側的輕甲馬軍看到旗語,一勒馬韁便向鐵騎身后沖了過來。
而韓家軍這邊,將領們也開始傳達新的命令。
“長弓卸弦!弓弩手換破甲箭!”
兼職長弓手的刀盾手和長槍手們取下弓弦,將木棍般的長弓負于背后,重新拿起自己的兵器。
弓弩手們則換上了箭頭尖利、箭桿粗重的破甲箭,這種箭矢在八十步內,仍然能夠輕松刺穿一層鐵甲,是具裝鐵騎和甲士們最畏懼的克星。
剛剛停歇的箭雨沒有對甲騎造成什么傷害,具裝馬軍們正暗自得意,就在他們準備提高馬速之時,卻發現對方軍陣之中,突然又冒出一蓬箭雨。
這一輪箭矢是小角度拋射,但殺傷力卻比剛才的輕箭大了許多,在箭矢落地的那一瞬間,至少有兩百騎中箭落馬。
重騎沖鋒時落馬,即使并未受傷,也根本沒有存活下來的可能。
反倒是后面又有一百多騎躲閃不及被絆倒在地,剩下的馬軍軍士在將領們的呼喝斥罵之下,繞了一個小圈繼續向前沖鋒。
“全部加速!”馬軍將領瘋狂地用馬鞭抽打著胯下的戰馬,一邊高聲喊叫,“只要沖近敵陣,賊軍的重箭便沒了用處!”
八十步一百二十米左右的距離,具裝甲騎正好將馬速提到巔峰,然而還離得二三十步遠,他們便看到了韓家軍陣前那一排排閃著寒光的拒馬槍。
這種拒馬槍一般是用在營寨周圍或城池內的狹小甬道內作為防守之用,誰知賊軍竟然將它們拿來放到軍陣之前!
而且方才大將軍尉破胡出來觀陣,也沒說過賊軍陣前還有這種要命的玩意。
到了這么近的距離,全速奔跑的馬軍即使想停也停不下來,馬軍軍士們只能滿懷驚恐、眼睜睜地看著戰馬往拒馬槍上直直地撞了上去。
血花迸濺中,沖在最前面的具裝甲騎猛地停了下來,隨之響起的,是戰馬的嘶鳴和落馬士卒的痛叫。
但后面的甲騎還在源源不斷地沖上前來。
即使是粗逾兒臂的拒馬槍也經受不起這樣的沖擊,出現了多處缺口,但敵軍利用重騎沖鋒破陣的算盤也告落空。
馬軍沒了速度被步軍圍上,哪能討得了什么便宜?
“刀卒出列……舉!劈!”
隨著將領們帶著吳地口音的長聲呼喝,臂力體力膽氣過人的長刀兵們跨前兩步,手中八尺長刀帶著“嗚嗚”的風聲,如同風車一般向擠成一團的敵軍具裝甲騎卷了過去!
剎那間白刃如霜飛,熱血如泉涌!
長刀兵如墻而進,所當無不披靡!
直到此刻,齊軍輕騎才進入戰場,但迎接他們的,又是一輪箭雨。
到了這個時候,戰斗已經沒了多大的懸念,韓端提著的心也放了下來,他看著場中敵騎驚惶亂竄的景象,高聲下達了命令。
“擂鼓吹號!全軍沖鋒!”
“郎主有令,擂鼓吹號!全軍沖鋒!”
片刻之后,中軍處鼓號齊鳴,令旗揮舞,早已有些按捺不住的張和一聽鼓號,回頭看了一眼不斷往前揮動的令旗,頓時心中大喜。
他一舉手中長戟,高聲喝道:“兒郎們,郎主有令,變陣沖鋒殺敵!”
士卒們接令之后,迅速化整為零,以什為單位組成無數個鴛鴦陣,隨著極有節奏的鼓點聲,高呼著沖了出去。
剎那間喊殺聲四起。
從開始戰斗到韓家軍發起沖鋒,不過短短一柱香的工夫,尉破胡腦中一團亂麻,正要令左右兩軍再往前支援,卻發現戰場上已經亂成了一團。
在尉破胡眼里看起來是浪戰,但在韓端看來,卻覺得即使是在平坦地帶,鴛鴦陣殺敵的效率也是極為可喜。
刀盾手持盾抵擋,長槍手從盾牌縫隙中挺槍刺殺敵人,弓弩手換上直刀防護左右,時不時從盾牌間矮身而出,專砍敵人下三路。
而敵人一旦被分割開來,陷入幾個鴛鴦陣的包圍之中,除了跪地請降之外,便只有受戮一途。
但雙方投入超過十萬人拼殺,一方沒有被殺膽寒之前,戰事根本不可能結束。
淮陰城北方圓數里之內,都成了血肉磨盤。
關注著城外戰局的,除了兩軍主帥之外,還有城墻上一干淮陰官吏。
“如何?賊軍敗未?”郡守張先老眼昏花,看不清場中局勢,只能一遍遍地問旁邊的人。
“尚在鏖戰之中,未分勝負。”宋濟一眼不眨地看著城北,嘴里隨意地應付著張先。
其實,因為離得太遠的緣故,他也分不清楚戰場上到底是哪方占了上風,但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先前齊軍具裝甲騎率先發起攻擊,卻沒能沖得破敵軍的陣勢。
“府君快看,我軍大纛正在向后移動!”正在這時,一名年輕小吏突然指著戰場方向大聲驚呼起來。
“休要謊報軍情!”宋濟轉頭斥道:“這么遠的距離,你能看得清中軍大纛?”
“我沒亂說啊,府君、宋郡尉,你們仔細看,中軍大纛正往淮水方向移動!”
又有兩名官吏驚呼起來:“我也看見了!完了,尉將軍敗了!我等當如何是好?”
張先聞言,只覺全身無力,一下軟倒在淮陰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