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布正司衙門離蜀王府不近也不遠。
葉宰等人由北向南穿過荷花池,再往南便是三國時的皇城、當今的蜀王府。繞過蜀王府往東兩里,便是成都此時最大的商貿市場——鹽市口。
由鹽市口再往東差不多兩、三里,便是后世成都的商業中心——春熙路。
不過現在還是沒影兒的事,而且葉宰也不用去那里。
就在春熙路和鹽市口的中間地帶,官衙開始多了起來。
三司、糧道、察院、府衙、縣衙一水兒坐北朝南,盡顯王朝統治萬千的氣度。
葉宰指著正中心最高牌坊后的建筑,問李唯輔:“君杰兄,那里就是撫衙?”
李唯輔搖頭道:“那里啊……布正司衙門。”
“嗯?”葉宰一愣,疑惑道:“比巡撫衙門還高大?”
李唯輔苦笑道:“這倒不是,撫衙不在這里。”
“撫衙居然不在官衙街?”葉宰驚了,他想不明白到底是巡撫要故意制造神秘感,還是太放心這些下屬?
李唯輔見葉宰驚訝,索性趁著沒進去,給他解釋其中的原因。
原來,依照祖宗家法,也就是朱元璋定下的制度,總督、巡撫都是臨時職務,為中央派遣官員專任一事,事畢即還。所以,總督、巡撫沒有官衙,每到一地便只能租房。
然而,嘉靖后巡撫遂成制度。一省的最高長官再租房子,有傷朝廷體面。便有聰明的官員們為此想出了好辦法,既然太祖規定了我們不能違反,那不建官衙,借住總可以吧?
于是,義商們站了出來,紛紛把名下最好的院子“借”給巡撫大人使用。
四川撫衙正是成都一位義商捐建的,故不在衙門集中地,而在王城西北面,當地老百姓稱呼都院街的地方。
都院街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并不是指總督和巡撫,四川沒有總督的。它的意思是“巡撫都察院”,因為巡撫腦殼上都帶著都察院的官職。
由老百姓這個稱呼中可見,成都府和首縣成都縣有多么的悲催?
只要老百姓舍得一身剮,分分鐘越級上告。從按察司開始,至巡按、巡撫一溜兒能管他們的人。
葉宰聽著李唯輔講的典故,逐漸來到了布正司牌坊前。
“站到,干啥子的?”牌坊下兩名軍士挺槍喝問。
蘇豹子是今天輪值親兵的頭,見此上前幾步,手捧名貼,道:“四川按察司副使、分巡建昌兵備道,欲入內拜見布正使大人。”
其中一個兵丁一擺槍頭,指向左后側,道:“我不識字。你先去后頭找門房登記,然后給我條子才能放行。”
“誒,你娃是不是刁難我們?”蘇豹子人如其名,眼睛瞪得溜圓,口氣不善。
他這一拿氣勢當即嚇壞了兩個守門的兵丁。畢竟他是參與過遵化城下廝殺的,說的玄幻點,殺氣凜然!
“你……你莫亂來哈。”槍兵槍頭顫抖,話也軟了三分。
“莫激動,莫激動。”另一個挎刀的兵丁主動放開握住刀柄的手,叫屈道:“我們兩個小兵哪敢刁難上官嘛,這是烏龜的屁股——規定,請大哥莫要讓我們難做。”
這時,葉宰的聲音響起,“豹子,去登記。”
“是,兵憲。”蘇豹子扭頭答應了,但心頭仍是不爽,惡狠狠瞪著兩個大頭兵冷哼了一聲,把兩人又嚇了個哆嗦,這才去了牌坊后面。
不久后,蘇豹子兩手空空回來了。
葉宰見后不禁臉色一沉,心說布正司的衙門就這么難進么?
“稟兵憲,門房說布正使不在,讓我們明天再來。”蘇豹子躬身稟道。
這樣啊……
葉宰暗暗松了口氣,問:“門房有沒說布正使去哪兒了?”
“說了,去了華陽縣。”蘇豹子道。
“華陽在南邊,正好離秦佐民扎營的地方近,要不我們過去?”葉宰轉頭征詢李唯輔的意見。
李唯輔搖搖頭,“良臣,何必來回折騰,我們等到明日就是了。再有,你別忘了你名義上的上官就在旁邊,到這兒了不去拜見是落臬臺大人的面子。”
葉宰其實不須李唯輔提醒,他來時就想過了要不要去拜見按察使,奈何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他現在背了一屁股債,軍用都嫌不足,哪里還有多余的銀子孝敬上官?
依按察使正三品的級別,初次拜訪沒有一千兩完全拿不出手。
葉宰下意識摸了摸身上僅有的兩千兩機動銀票,踟躕半晌,終于一咬牙一跺腳,“去!”
邁步之間,他腦海中飛快閃過一道肥碩的倩影。
城南某茶樓,朱恭城“呸”的下吐了一口茶葉沫子,看向窗外自語自語道:“成都這鬼天氣!剛才還太陽高照,怎么眼看著就要下雨似的?”
……
夕陽西下,將王府東街上的行人陰影越拉越長。
葉宰行走其中,心情莫名的好,因為按察使也不在,讓他省了九百八十兩銀子,少的二十兩給了門房。
倒不是他眼皮子淺、視錢如命,而是這些錢他有大用——采購物資。
成都好歹也是西南地區的貨物集散地,好不容易來了當然得利用上,否則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再往南便是深入不毛,好多東西根本買不到。
比如水晶、藥材、火藥、硝石、絲綢這類東西。
藥材和火藥、硝石不用說了,這里最多最全;水晶用來做望遠鏡,葉宰想讓每個小旗都有一具。
至于絲綢,當然不是拿來給兵士們做衣服了,那會讓葉宰破產。絲綢是定裝炮彈的包裝物,因它燃燒后殘留物很少,可以讓大炮多打幾炮再做清膛處理。
找客棧的路上,葉宰碰到了很多身穿襕衫的士子往東走,便問道:“君杰兄,這些士子在這兒干嘛?”
李唯輔不是本地人,對此也不太清楚,回頭看了眼士子來臨的方向,思忖片刻反應過來,道:“學道衙門就在按察司旁邊,他們可能剛從那兒出來。”
葉宰納悶道:“秋闈都過了啊,他們來學道意欲何為?”
李唯輔道:“也許是道試童生?”
童生,五六十歲的童生?聽過沒見過。
葉宰回想剛才見過的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頓時興趣盎然,揮手道:“走,我們跟上去見識見識。”
眾人一路急行,很快趕上了葉宰看到的那個老頭一伙人,然后跟著又進了臨錦江邊的一座雕梁畫棟、古香古色的三層酒樓。
哪料剛一進去,大堂里嘈雜驟停,葉宰等人成了所有人眼中的焦點。因為他們穿著官服和甲胄,不想引人注意都不行。
幸好成都是省府,堂內諸食客官兒見得多了,看過一眼便移開了視線,最多私下里罵兩句“公帑私用!”
葉宰被人看著,這才覺得自己考慮不周,趕緊沖迎上來的掌柜道:“勞駕,給我們安排個雅間。”
“好嘞,老爺們請上二樓。”掌柜卻沒受到任何影響,笑容可掬伸手相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