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營。
商輔明與葉宰相對而坐,長時間的靜默。
期間有好幾次商輔明都想開口說點什么,可見到葉宰捧著茶碗面無表情的樣子,又只得把話咽了回去。
繼續喝著沒滋沒味兒的茶水,他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金剛怒目也是菩薩心腸!倘若不使霹靂手段拿下王永恩,將會坐視河南糜爛以致中原板蕩,咱家都是為了皇爺,為了皇爺的江山啊!
不知過了多久,馬二柱于帳外求見,打破了帳中死一般的沉寂。
事辦好了?
葉宰和商輔明對視一眼,均看到對方眼中的喜色。
商輔明搶先開口道:“進來!”
帳簾打開,馬二柱應聲走進。此時的他再不復先前小太監的打扮,身形挺直穿黑色板甲,胸前、臉上還殘留幾團未干的血跡,殷紅醒目、殺氣凜然!
“如何?”葉宰問道。
馬二柱行了禮,這才一一道來。
王樸被簡單救治后,埋伏在后營的二十親兵便扮做后營軍士護送其前往后營轅門。
王永恩家丁看到只有王樸出來都非常疑惑,遂追問家主的行蹤。
王樸以商公公與靖遠伯尚有大事相商的為由,暫時將他們安撫住,并假傳王永恩命令,讓家丁跟自己先回前營吃中飯,過段時間再來接靖遠伯。
家丁頭子閔猴兒起初堅決不肯走,說要等著家主出來,可架不住其他家丁都餓了,再加上王樸拍著胸脯保證靖遠伯無事,閔猴兒想了又想,這才同意下來。
倒不是他真想吃飯,而是王樸的保證實在太關鍵了。因為王樸是此次出兵后神樞營的統領,平常在京與王永恩也走得很近,他沒有害王永恩的道理。
此后,計劃執行地非常順利。
然而過了不久,卻發生了變化。
變化的源頭便是閔猴兒。
要不說只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取錯的綽號呢!
閔猴兒當真是沾上毛比猴兒都精,出了后營就察覺到一絲不妥。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因是秘密處決不能讓其他京營兵丁看到,所以在前面帶頭的馬二柱有意識的將眾人往僻靜地方引。
閔猴兒越走越覺不對,突得勒住馬,問身旁的王樸道:“王將軍,這好像不是去前營的路。”
王樸頗有爭智,連忙解釋道:“閔猴,你也知道,靖遠伯和本將與葉撫臺有點不對付,不如繞遠一點。”
“不對,不對!王將軍……”閔猴兒搖搖頭,正要質問卻見王仆從馬上飛撲過來。
原來王樸對閔猴兒的聰明也有所耳聞,見閔猴兒生疑立知瞞不過去了,而且王樸已經上了賊船,要想獲得商、葉二人的信任,少不了要交上一份投名狀。
帶著這兩道心思,王樸當機立斷,決定擒賊先擒王!
可惜,他忘了自己大腿上還有傷,以致撲出時右腿蹬力不夠,就在閔猴兒目瞪狗呆、即將束手就擒的時候,他的臉擦著馬鞍一頭撞在了馬肚子上。
馬兒受驚“灰溜溜”叫了聲,反而向前幾步,被動將閔猴載離險境。
這時,閔猴大張的嘴才來得及合上,馬上又張開大叫:“有詐!”
馬二柱聽到身后騷亂往后一瞧,大驚之余暴喝道:“動手!”
說罷,連抽槍的時間都沒有,合身撲向緊挨著的另一個家丁。其他親兵聽了命令,當即各找對手撲了上去。
瞬時間,這處荒僻的郊野即變為血腥的戰場。馬的嘶鳴聲,奔跑時的踢踏聲,人的呼喝聲,兵刃入肉時的慘叫聲,乃至血液飛濺時的“咝咝”聲……
種種聲音匯聚成一團強烈的音暴,驚起鳥雀無數,再遠遠傳開劃破了天際。
閔猴兒也找到了對手,他騎在王樸身上對其飽以老拳,目眥欲裂嘴里罵個不休:“小兔崽子,我家伯爺呢?說,快說,不說打死你!”
王樸口鼻淌血,慘叫著用雙臂擋在臉前。他也有一張和葉宰一樣的小白臉。
平心而論,葉宰親兵隊的武藝的確比上不閔猴兒等人,倉促間兩方對圓,親兵隊吃了大虧,本身他們人數就少十幾個。
但是,吃虧歸吃虧,只要不第一時間弄死親兵,但凡給他們抽出大黑星的機會,那將不啻于一場屠殺。
第一個騰出手來的人叫戚燁偉,原甲總乙哨哨長。
本來他在部隊當軍官當得挺好的,但一聽聞葉宰要進京任職便激動了,因為他就是京郊三屯營的人,離開家鄉二年好想回去看看,故寧愿不帶兵了也要申請加入葉宰親兵隊。
可葉宰親兵隊是個小編制,最大的才是把總馬二柱,戚燁偉只得降級兩階做了個什長。不過他一點也不后悔,能到生養的家鄉看看,哪怕已燒成了白地,他也覺得高興得不得了。
現在來看,他是來對了!
戚燁偉是北人,生長于長期受北、東虜威脅的環境里,整個北地非常注重個人武勇,所以他三拳兩腳便扭斷了對手的脖子,隨即找到自己的馬匹,抽出藏在馬鞍褡褳里的大黑星,抬手就打。
他的盲射可比葉宰高級多了,第一槍便擼死了正和馬二柱翻滾的對手,然后槍口一轉,瀟灑地給其他家丁一一點名。
馬二柱被解救后,第一時間沖戚燁偉叫道:“先射馬,射馬!”,然后才去找自己的戰馬。
戚燁偉遲疑了片刻。前面說了,他是北人。
北人天然對馬兒就有感情,當真狠不下心來射殺,即便是對手的。但他終歸是個帶過兵的人,在葉宰國防兵的特殊訓練下,習慣從全局考慮問題。
他心里此時便不自覺的在權衡:馬二柱說的對,如今王永恩的家丁被仇恨迷住了雙眼且暫時占上風,還想不到跑去前營報信。
要他們想到了呢?那馬就是必爭之物!
想到這里,戚燁偉的眼中再沒有了感情,變得極端的冷漠,脖子上也暴起青筋,“啊”地叫了一聲,對著無主的馬兒便扣動板機,不管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
接下來便無須贅言,親兵隊逐漸拿到了各自的大黑星,將王永恩家丁屠殺怠盡!
閔猴兒至死都沒弄明白,自家的家主到底是死是活……
講述到這里,馬二柱一個鐵打的漢子居然紅了眼圈,猛地半跪于地,斷斷續續道:“撫臺,卑職……卑職執行不力!此戰……親兵隊兩……死五重傷,其余人人輕傷,戰馬也……死了八匹。”
葉宰眼皮狠狠一跳,心臟像被一只手揪住似的不停抽搐,可當著商輔明的面又不好發作出來,便強裝大將風度,安慰馬二柱道:“二柱子,不怪你,只怪敵人太狡猾。那誰……戚燁偉就不錯,此戰當是首功,可讓他任親兵隊副把總,主抓近身搏擊。”
“是!”馬二柱領命后起身。
商輔明卻根本不關心葉宰手下死了多少,僅關心后面的事,便問道:“王樸怎樣?掌握京營了嗎?”
馬二柱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道:“后面的事水到渠成。王樸本來就是副將,又拿著撫臺和監軍合署的軍令,很快便掌握了神機營。不過……”
“不過什么?”商輔明的神情飛快轉為凝重。
馬二柱臉色古怪道:“王將軍手段毒……果決,在召集神機營旗以上軍官宣布軍令時,讓我們當場處決了七個王永恩的親信。”
“啊……又是七個!”商輔明眼前一黑,恍恍惚惚覺得自己和平奪權的設想已與現實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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