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承松,今年36歲。
家里有屋又有田,父母雙全,妻妾相伴,二子繞膝下,生活樂無邊。
正妻雖然無子,但孝敬公婆、持家有方,小妾人美心善,兩個兒子皆為其所出。
費承松秀才功名,得益于皇明優免,一家人既不用交稅也不用服役,端得是和和美美幸福美滿。
哪料天降橫禍,美好的生活于八月底嘎然而止,懷慶進了流寇!
費承松一家子住在城外沁河邊的一個小村莊里,不但沒能及時躲進城中,且正好在流寇的運動路線上,于是噩運降臨。
家被洗劫一空后燒成白地,六口人被裹脅帶走。
流寇當時正在跑路,父母年老跟不上趟,竟被殺死。
殺人者還振振有詞道:“這是救你們,否則他們被官府抓住,必定誅連九族,那時你的親戚們也全完了。”
面對染血的刀槍,費承松含淚將父母葬在某處野地,并做好了標志,期盼有朝一日能回來遷墳祭拜。
不過,所謂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費承松自束發讀書以來30年,府城、省城參加過幾十次考試、無數次文會,見識不算淺了。即使沒見過流寇也通過同學、老師之口,對流寇的事知之甚深。
遲早要完!
因此,費承松不認為自己還有機會回到故鄉,他能給自己想到的結局便是:某一日死在逃跑的路上,或者某一日死在被驅趕沖鋒的路上,倒是兩個兒子……聽說流寇有個幼軍營,可能有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他想得太美了!
就在紫陵村,流寇暫時落腳地。
人一安定下來沒有了緊張的心情,那么該有的人性便會逐漸回歸。
費承松的小妾被一個小頭目看上了,妻子因為年過三十、人老珠黃,幸運得免。
他當時掙扎不休,哪料那小頭目卻淫笑著說:“聽說你是個秀才?額們大頭領最喜歡讀書人了。放心,只要你舍出婆姨來讓額們兄弟爽了,額就把你薦上去。到時,你說不定也同項秀才項大軍師一樣的地位。聽額一句勸,大丈夫何患……何患……”
一群流著口水的小兵哄笑道:“何患無妻。”
“對嘍!額保證,以后幫你再找十個八個更好的婆姨。”
結局……小妾死了,不堪受辱咬舌自盡!
當尸體被扔到一個大坑里,泥土拋灑之時,費承松摟著兩個兒子躲在遠遠的地方默默垂淚。
他告訴兩個兒子,他們的娘是生了急病亡故。而真正的原因他沒敢說,因為兩個孩子第二天就會被帶到幼軍營。
心懷仇恨,又如何活得下去?不如他一個人擔了。
此后,流寇出人意料返回東邊,打下碗子關出關而去。
在有心人的組織下,費承松兩夫婦跑了出來。
噩運再次降臨,唯一還陪在費承松身邊的妻子因不愔山道,墜落山崖!
費承松變成了孤家寡人。
他渾渾噩噩過了碗子關,又迷迷糊糊被關進集中營,有飯就吃有水就喝,仿佛一具行尸走肉。
所幸費承松在河內大小也是個名人,好多懷慶人都能保證他的身份,故被列在了第一批釋放名單中。
當他拿到了一兩銀子一斗米的遣送費時,他的眼睛才終于恢復了幾分神彩。
是啊,華夏的小民不管遇到了怎樣的厄運,但凡有一點生活下去的希望,他們都會忍辱負重繼續前行。
費承松回家了沁河邊的小柳村,然后被告知,他家房子地基帶田地沒了……
生活的希望陡然熄滅。
費承松決定不再忍了!
一打聽,原來是鄭王府趁機收了城外大片的土地。
小柳村的人組織起來——上方。
河內縣衙直接給他們打了出來,說縣衙管不了,這是府衙經辦的事。
于是,費承松寫了張狀紙遞到府衙,狀告鄭王府趁火打劫、強占田地。
通判二話不說,以“通匪”的名字將上方之人全部打入大牢,等候秋后問斬。
費承松入了大牢一看,里面已滿滿當當關了幾十人,全是此次逃回來的鄉親。
其中一人費承松還知識,獵戶陳東。此人熟悉山路,就是他領著眾人逃脫了流寇的魔爪。
一問,同樣的原因,家里地沒了!
再后來,牢房越來越擠,更多的人關了進來,也是同樣的原因。之所以來得遲,是因為他們離河內較遠的緣故。
費承松等人的遭遇落在了潛伏在河內的偵輯隊眼中。
因涉及到撫臺的聲譽,李二狗不敢怠慢,親自趕往紫陵村匯報。
“無恥之尤!”
葉宰拍著桌子怒喝出聲,好不容易呼出一口悶氣,續道:“好呀,正愁找不到理由收拾鄭王,他偏偏要送到我的刀口上。”
李二狗嚇了一跳,他來之前以為葉宰會派人與鄭王交涉,沒想到葉宰想直接動手,遂勸道:“撫臺,鄭王……”
“不必再說!”葉宰揮斷,又問:“趙匡他們走到哪兒了?”
李二狗一聽葉宰問趙匡,立馬知道此事無可挽回,心下暗暗嘆了口氣,回道:“攀西軍化整為零,分期分批潛來中原,據湖北那里送來的信息,十天前第一批200人已經通過襄陽。”
葉宰眼中閃過一絲精芒,沉吟道:“如此算來,這200人應該已經在南陽府境內,走快點說不定都到了河南府。這樣,你派個人南下去找到他們,命令他們急速趕來紫陵村。”
“是!”
此后十天,流民的甄別工作還在繼續,能互相作保的都回去了。沒人作保的就只能等到神樞營去當地調查后再予以遣返。
這天深夜,李二狗再次求見,葉宰本已睡下,聽到稟報后心中一動,趕緊穿衣起身。
“唔……相公……”一雙玉臂纏了上來。
“你繼續睡,我有點事。”葉宰摘下肉嘟嘟的粉臂,順便幫她掖好被角。
匆匆出來外間,撇開李二狗,就見到一個黑影子沉穩地坐在椅子上。
若非他咧著嘴露出一口白牙,葉宰都發現不了他。
“趙大,來了!”葉宰有一點小小的激動。
“拜見兵憲,兵憲可好?”趙匡也很激動的樣子,立即拜伏于地。
“好好,你怎么樣?一路來還順利嗎?”葉宰伸出手將趙大扶起。
趙大趁勢起來,肅立當地并不坐回去,緩了緩情緒,方才說起自攀西一路來到河南的事。
六月中旬,王之臨接到葉宰的信,當即轉給任攀西知州的李唯輔。
對,李唯輔與王之臨對調,雖然降了一級,但一個舉人能任實職也算高升了。
李唯輔得信后即刻安排趙匡等兩千人北上。
趙匡把兩千人分作十批,分別裝扮成了商隊、班軍等等角色,反正有王之臨配合,路引、調令隨便開。
他這200人就是第一批。
葉宰聽后沉默良久,最后緩緩說道:“趙大,暫時不必歸營,先去幫我辦一件事。”
“請兵憲吩咐!”
“200人能不能拿下一府府城?”
“多大的府城?”
“就東南邊那個河內,正經守軍就兩三千,其余皆不足論。”
“卑職這批人走得快,補給不多……不過,沒問題!”
“好,你們休息一天,后天晚上裝作流寇,給我打破鄭王府!”
“啊?”
“啊?”
連續兩聲驚呼,分別從李二狗和趙匡的嘴里迸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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