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安道遠一人在屋外呆著靜思,大概這是自他來到風信居,第一次獨處了。
他想起了《月亮與六便士》里面寫到的文章了。
毛姆在筆下寫到過:
我們每個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獨的。每個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鐵塔里,只能靠一些符號同別人傳達自己的思想;而這些符號并沒有共同的價值,因此它們的意義是模糊的、不確定的,我們想把自己心中的財富傳達他人。
但是大多數人卻沒有接受這些財富的能力,因此我們只能孤獨的行走,盡管身體相互依傍卻并不在一起,既不了解別的人也不能為別人所了解。
只是,能否傳到遠方,真的有必要嗎?
安道遠舉起剛泡好的茶,望著遠方,想到蟲至穢,畫為蟬而飲露于秋風;腐草無光,化為螢而耀采于冬月。忽而念起了曾經的讀過的東坡先生詩句:
(酒困路長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
“好興致,安先生能否分一杯熱茶。”
風信居街道上本應除了‘風之旅人’號的拉斐爾沒有其他人,但此刻,門口卻傳來了一個贊賞的聲音。
安道遠沒有介意,朗聲道:“請進。”
一位身上穿著黑色袍子的年輕人便推門而入,他樣貌平平無奇,卻也有種特別的神秘感,讓人無法記住。
“這里就是東京都里,能夠解決委托的地方嗎?”
年輕人看安道遠坐在院落里,于月下獨酌,便也自覺地坐在了他的對面。
安道遠不緊不慢地端起煮茶的壺,找了一個空置的茶杯,給對面的人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隨后說道:“我是安道遠,請問你是?”
“抱歉,還沒有自我介紹,我是琉,一位民俗學者,當然,我也是一位——妖怪。”
年輕人進行完了自我介紹。
隨后才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暢快淋漓的說道:
“陸羽《茶經》曾言:“茶之為飲,發乎神農氏。”唯有這華夏的清茶,才最是正宗啊,安先生,我們今天算是‘金風玉露一相逢’了。”
其實他這么說,倒也沒錯。
安道遠壺中的茶,便是恩施玉露。
湖北產茶歷史悠久,早在唐代就已很著名,恩施玉露是我國保留下來的為數不多的一種蒸青綠茶,其制作工藝及所用工具相當古老,與陸羽《茶經》所載十分相似。
短短幾句話,機鋒盡顯,倒是讓琉的民俗學者這個身份,坐實了。
“你這句話,用在這里,會有些許歧義。”
安道遠平靜而琉默的回應道:“琉先生,你有什么委托嗎?”
“你不如先猜猜,我是什么妖怪?”
他站起身來,一抖身上的衣服,黑色的衣袍中紋著飛鳥走獸,仿佛華夏古時官吏服飾。
安道遠沒有為他的氣勢所震撼,而是放下茶茶杯:
“文官袍服上織的是禽,武官袍服上繡的是獸,若是穿上這身袍服,哪個不是衣冠禽獸?”
“哈哈,有趣,有趣。”
他大笑著說道:
“我有一件事情,需要你來幫忙處理,去淺草寺那里,幫我找一位老和尚。”
安道遠覺得這人倒是很有意思,也不免多了些琉默:
“法海大概不抓男妖怪。”
“那你現在,再看看我?”
琉話音一轉,此刻,或許用她來形容更合適了,近處的年輕人,已經變成了一位巧笑倩兮的妙齡少女。
安道遠看見此情此景,忽然想起蒲松齡先生在《聊齋志異》第一卷40回《畫皮》中寫道的故事了。
最后,蒲松齡先生用:
<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為妄。然愛人之色而漁之。
結尾,表明了表象的執念。
“現在,你覺得我會被抓了嗎?”
琉笑瞇瞇的看著安道遠,嫵媚的眼中仿佛有無數的微光流轉。
安道遠眼神卻依舊平靜,靜靜的品了一口茶:“這就要看那些老和尚,是否著相了,什么事情,說來聽聽吧。”
琉一拍手,她的臉上出現了玩味的笑容,而后故意湊近了安道遠臉邊,對他哈氣,水壺輕聲耳語道:
“真稀奇啊,你竟然一點也不害怕,眼里也沒有一絲欲望,難不成你和門口那個大巴車一樣,都是沒情緒的機器人?”
我是自學習型人工智能拉斐爾!你的聲音哪怕再小一萬倍,我也能聽見,請客人注意謹言慎行!
風之旅人號的喇叭中傳出了標準的合成人女聲。
看來通過這幾天拉斐爾鏈接的數據網絡進行的深度學習,她已經能越過恐怖谷區間,模擬出更優秀的聲音了。
安道遠微笑著舉杯示意她坐回去:
“琉,聽到了嗎?拉斐爾可是有脾氣的,而且,我希望我們的委托能以正常的方式進行下去。”
琉一幅不情愿的樣子回到了座位上:
“我父親留給我的煙壺,在我蘇醒后,才發現者被老和尚拿走放進塔里面了,雖說淺草寺是個入世的大乘寺廟,但真正的高僧很少,只可惜我是個小妖怪,要不然早就去偷了。”
“你的父親是?”
“我父親是個人類,捏了一輩子煙壺算是善終了,或許死了也有三四千年了吧。”
安道遠在她的敘述里,才知道,其實稱琉是畫皮有些不太合適,她來這里的樣貌,其實是模仿她父親的樣子,現在才是她真正的模樣。
“我不需要什么別人的臉,只要有能量,就能模仿,畢竟我是煙煙羅嘛。”
(煙煙羅,寄于煙的妖怪或者精靈。煙火的妖怪會讓人視線不清,源于人類對煙火的恐懼而來。一種寄于煙的妖怪或者精靈,可以幻化成各種姿態,還能從煙中浮現出人臉的模樣。經常出現在農家的灶、篝火等地方。
“羅”本意是粗糙的綢布,煙霧飄動時的形象和綢布很相似,因而被稱為“煙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