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之后，程文秋站在監控室里看著劉燁遠去的背影，露出了微笑。
“你準備怎么做？”他身后的陰影里，一個人坐在轉椅上背對著他說道，“告訴他這些又有什么意義呢？”
“跟著我選定的線路走，總比讓他一個人到處亂竄要好。”程文秋道，“還是說，你有更好的處理方法？”
“直接將他永遠地留在這里，不是更簡單嗎？”
“你沒有考慮過嗎？”程文秋用修長蒼白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和他在這里發生沖突，很可能會影響到原初石刻的研究進度，你我可負擔不起那樣的責任。”
“僅僅是因為這個原因嗎？”那人說道，“如果只是想要糊弄他走，你可是透露一些沒有必要透露的東西呢，比如歆瑤的存在，就沒有告訴他的必要吧。程文秋，你準備怎么跟上面解釋。”
“不要對我的行為指手畫腳，你沒有這個權力。”程文秋摸了摸手腕上的吊墜，“何況，我再怎么玩也沒有你玩得過火，你說對嗎？”
劉燁走出康寧醫院的大門后不久，又找了一條小路繞了回來，他走進醫院對面一間咖啡廳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
還沒有找到迪亞斯，而且雖然已經檢查過一遍，但難保身上被程文秋做了什么追蹤手段，直接回去可能會給詩嵐和溫妮莎帶去危險，繼續留下來觀察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先生，需要喝點什么嗎？”女服務生走了過來，很熱情地問道。
“不用了，謝謝。”劉燁道。
程文秋究竟為什么要帶他看至高科技建在康寧病院地下的設施？又為什么這么輕易地放他離開？
真的是像程文秋說的那樣，念在昔日同為百人計劃成員的份上，告知他一些可以“公開”的信息嗎？
不，不可能。劉燁搖了搖頭。
用腳趾想都知道不可能，程文秋沒這么好心，他就是個瘋子，無論他如何逼真地表演，他都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先生真的不喝點什么嗎？我們店里的拉花水平可是全城有名的哦。”女服務生不依不饒地推銷著“看你很疲憊的樣子，我推薦這一款。”
看來不點一杯是沒法獲得一個安靜的環境了。
“好那就這個吧。”劉燁隨聲應和道他的眉心一直隱隱地疼，感知屏蔽的魔法已經失效他卻沒有能力再施放一次了。
咖啡很快送了上來，劉燁看了一眼這家店的拉花水平的確不錯白棕色的樹葉靜靜地漂浮在黑色的海洋里，像一座孤島，吸引了全部的目光。只一瞬，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這栩栩如生的葉子上再也無暇關注其他的地方了。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程文秋的話突然在他腦海中響起。
原來如此。
讓一個人看到他想看到的，他的注意力便會集中在那些也許并不重要的東西上，從而忽略掉真正關鍵的東西。
就像設置視角盲區一樣，程文秋給他設置了思維的盲區。
第九病區一定還藏著什么重要的東西。
“咳咳，咳咳……”喉頭被咖啡嗆了一下手一抖杯子一晃，不少咖啡灑了出來劉燁連忙抽了兩張紙去擦，可眼前卻突然一陣模糊眉心疼得就像要爆開一樣。
“你現在的狀態這么差，還想著要為我考慮劉燁我真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一個男人拉開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你出現在這里是擔心我的安全？大可不必，大魔術師迪亞斯可沒有那么脆弱。”
“迪亞斯？”模模糊糊的視線時而對焦時而又對不上，但劉燁還是認出了眼前這個人，“他們履約了嗎？”
“至少我確認了他們有履約的能力，琳已經交給他們了。我也沒有什么和他們談判的資格，畢竟琳的情況，也不能更糟了。”迪亞斯眼瞼一垂，道，“但如果他們打算耍什么手段，導致琳出事的話，我會讓他們看看，當一個人無所顧忌地走上復仇之路的時候，可以變得多么殘忍。”
“你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嗎？”劉燁扶著額頭緩緩坐正，“還是說，你已經占卜過琳的命運了。”
“我不會做這樣的事，”迪亞斯回答道，“如果你會占卜的話，也許你就會明白我為什么不這么做了。”
“迪亞斯，希望我們下一次聊天的時候，不用談這么沉重的話題。”
“呵呵呵……如果有下次的話。”迪亞斯笑了笑。
劉燁知道，現在他看到的這張臉并不是迪亞斯的真容，不知道那張虛假的面容之下他真正的臉，現在還是笑著的嗎？
“會有的，我相信那一天會到來的。”
“不說我的事了，我用了一些小技巧騙過了一直跟著我的守衛，在那所謂的第九病區，查到了一些你可能會感興趣的東西。”迪亞斯說道。
“我會感興趣的事？”劉燁揉了揉眉心，“你查到了什么？”
“你真的沒問題嗎？”迪亞斯看著他說道，“你的臉色差得可怕。”
“我沒事。”
迪亞斯皺了皺眉，劉燁的表現很像是占卜術士中常見的生命力過度流失的癥狀，不過這一類的魔法雖然不是禁術，但大多都是秘傳，他應該不會才對。
“那好吧。在第九病區，他們在研究一批所謂的超能力者，并對他們實施了一系列稀奇古怪的實驗，而且似乎已經進行了很長的一段時間。”迪亞斯凌空一抓，握住一張撲克牌，翻面蓋在桌上。周圍幾桌的客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自覺地走到了其他地方坐下。
“在數千名實驗者中，他們找到了十二名具備比較強能力的人，不過這些人似乎都處于失控的邊緣。于是，在半年前的一次高層會議后，這個項目被暫時擱置了。”
“暫時擱置了？”劉燁愣了一下，這和他看到的可不太一樣，超能力研究明明還在繼續才對。
“這是我在檔案室看到的文件留影。”迪亞斯伸手輕輕一撫，三張半透明的A4紙浮現在了桌上，“你看這里的簽字日期，2164年9月17日，我沒有騙你的必要。”
“真的是半年前……可……”劉燁搖了搖頭，“我不是懷疑你在騙我。迪亞斯，在你進入康寧病院之后，我也跟了進去。你去的那個第九病區我也進去過，但我看到的情況和你了解到的有一定的差別。”
“差別？”
“我看到超能力研究仍然在進行之中，并沒有像這份文件上說的一樣，被暫時擱置。”劉燁用手指蹭了蹭鼻尖，這個矛盾中必然隱藏著什么，但一時半會兒他也想不到什么合理的解釋。
“所有不合理的一定都會有一個合理的解釋。”迪亞斯道，“我可以再想辦法潛進去一趟。”
“不行，太危險了。”劉燁道，“我現在沒有體力接應你，一旦出什么意外，你就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得不償失。”
“不過是一群不會魔法的普通人，怎么會出意外？”迪亞斯道，“魔法協會的約束對現在的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不，迪亞斯，你不了解他們……”說著說著，劉燁突然頓了一下，他扭頭望了望四周，但沒有發現什么異常，只是柜臺前排隊結賬的人異常得多。
“怎么了？”
“沒什么。”劉燁輕咬了下嘴唇，“那些人比你想得要危險得多，他們做事沒有底線，什么都干得出來。”
“在魔法師絕對的力量面前，科技不過是小孩的玩具罷了……嗯？那是……琳！”迪亞斯身體一頓，眼睛一亮站了起來。
劉燁扭頭看向他面朝的方向，醒目的黑色長發裹著消瘦的肩，一名女子落落大方地站在十字路口，微風吹拂，發絲飄散，笑容輕漾就像一塊巧克力在水中化開一樣，深褐色的眸子里仿佛有朗姆酒在打轉。
琳慢慢朝他們的方向走來，很美的畫面，可劉燁總覺得哪里怪怪的。
迪亞斯兩手貼在落地窗的玻璃上，靜靜地感受著手心傳來的溫度，他等這一天等了太久太久了，淚水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琳，真的是你！”她推門走了進來，迪亞斯迎上去牽住她的手。
“是我呀。”琳甜甜一笑，撲進了迪亞斯的懷里。
劉燁轉頭望向寂靜的街道，好詭異的氛圍，明明是如此溫馨的瞬間，為什么他心頭卻始終像壓著一塊石頭一樣悶得透不過氣來。
忽然，一道閃電劃過了劉燁的心頭。
他明白了！他明白是哪里不對了！太安靜了，周圍太安靜了！自從琳出現在他們的視野里開始，他就沒有再看到過路人的影子，馬路上沒有來來往往的車，康寧病院的大門前沒有了川流不息的人潮，他們所在的咖啡館里也沒有了其他客人的身影，這片街區此刻仿佛就只剩下了他們三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陣刺耳的慘叫聲撕破了死一般的沉寂的空氣。
劉燁回頭一看，迪亞斯的胸口被琳一手洞穿，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衫，也浸透了琳的右手。
劉燁的身子不由地一陣發顫，一股寒氣從腳底躥上頭頂，說不出是憤怒還是恐懼的心情充溢著他的心間。眸子逐漸染上冰晶的藍，周身的氣溫降至冰點。
“啊！”眉心的劇痛襲來，宛如萬針刺心，劉燁一聲慘叫磕在了桌上，瞳仁瞬間恢復了原來的黑。
“琳……你……為什么……”血止不住地從迪亞斯的嘴角流下，他半邊的頭發逐漸化作雪一樣的白色，“為什么……”
琳面色冷漠，雙眸無神，就像一臺冰冷無情的機器一樣，緩緩地把手從迪亞斯的胸口抽了出來。
“琳……”迪亞斯雙腿發軟，無力地跪倒在了地上，他的心臟被撕裂，這對普通人和魔法師來說都是致命傷，能撐到現在完全是因為一股不甘的信念，“為什么……為……什么……”
“迪亞斯！她不是琳！你清醒一點！砰！”劉燁一拳敲在桌上，他恨自己的無力，頭痛欲裂，眼前一片模糊，他現在連站起來都做不到。
迪亞斯趴在地上不動了，“琳”面無表情地踏著他的尸體向劉燁走了過來，一腳踩在迪亞斯的手臂上，發出“咔噠”一聲脆響，但她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血順著右手的指尖一滴一滴地落在咖啡廳的地板上。
“答，答，答……”就像喪鐘的轟鳴，一聲一聲敲擊在劉燁的心頭。
“可惡！”劉燁深吸了一口氣，咬牙坐了起來，雙手交叉重疊舉在胸前，對準了“琳”的方向。
“破！”劉燁一聲低喝，兩眼的眼眶都滲出一道鮮血，寒風驟起，“琳”的身上剎那間覆蓋了一層厚厚的冰晶，行動一下子遲緩了許多，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氣，雙手抱頭，向著一旁的玻璃狠狠地撞了過去。
“嘩啦——”落地窗應聲而碎，劉燁撲在一地的碎玻璃渣上，強忍著眉間傳來的劇痛，一個滾翻站了起來。
“啪。”一只手搭在了劉燁的右肩上，還沒等他回過神來，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力從那只纖細的手上爆發，把他的身子狠狠一甩，轟地一下撞在了咖啡店的柜臺上，砸出一個深深的人型凹陷，無數盤子杯子連帶著兩臺咖啡機和一臺打泡機一股腦地落了下來。
鐵銹味的血氣從胸腔涌出，劉燁的嘴角流下一道殷紅。
肩胛骨碎了。
“琳”逆光而立，滴著血的右手垂在身側，黑色的長發隨風飄蕩，身后是破碎的玻璃窗，消瘦的肩膀支著茶色的連衣裙，俯視著倒在一地碎裂的盤子杯子間的劉燁，眼神冰冷。
“那是……”劉燁瞪大了眼睛，他在“琳”的雙眸里，看到了一個微小如蠅的，暗紅色的三角。
“退！”一聲嬌喝，一條水龍從劉燁身旁掠過，蠻橫地頂在了“琳”的小腹上，將她沖上了天空。
一只冰涼的，柔若無骨的手貼上了劉燁的臉頰，一陣仿若幽蘭的花香襲來。
“詩嵐……”劉燁得視線漸漸模糊，
“走。”水藍色的光幕升起，兩人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