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嗎……”眼睛一開一闔,視線漸漸清晰,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陰云密布的天空,細密的雨絲打在劉燁的臉上,一綹一綹的冰涼,眉心不再疼了,但腦袋還是昏昏沉沉的,重的不像是自己的一樣。
指尖的觸感毛糙而略顯軟糯,腦后的頭發濕漉漉的,劉燁發現自己躺在上世紀常見的柏油路面上,兩邊是陌生的街景,燈火闌珊,零星地點綴在不高的樓房上。旁邊是一個簡陋的車站,合成玻璃做的頂在雨中滴滴答答地響著,保護著下方僅有兩根木頭的長椅。
好安靜,空氣中只有雨的聲音。劉燁眼神迷離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記憶一下子變得好遙遠,仿佛蒙上了一層薄紗。
這是哪兒?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我要做什么?
我……我是誰?
想不起來,明明答案就在眼前,但卻什么都想不起來。
忽然,一把黑色的傘替他擋住了雨。
劉燁慢慢地轉過頭,那人一頭雪白的長發如瀑,如白玉般溫潤的手輕輕地握著傘柄,眉眼間帶著溫和的笑意,海藍色的眸子寶石般閃著若隱若現的光。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的關系,他周身似乎包裹著一層柔和的白光。
那人微微一笑,劉燁眼前的景色剎那間如同萬花筒一般扭曲,又在一瞬間恢復了原狀。他和這神秘的男子一同坐在了車站的長椅上。
“這里是……什么地方?”一坐起來,劉燁的頭又開始疼了,他扶著額,斷斷續續地問出了這句話。
“這里是應許之地。”男子回答道,“離天堂最近的地方。”
“應許之地……”對這個詞劉燁有一種模模糊糊的印象,似乎是舊約圣經中提到過的地點,但那不是傳說嗎?
不過,既然魔法都是真實存在的,那么神話傳說有一部分是真實的好像也不是一件很難讓人相信的事。
“你看上去有些困惑。”男子抬起頭看著陰郁的天空,雨似乎越下越大了“活人是不該來到此地的但你卻來了,這很奇怪不合天理。”
“這里……怎么會是這個樣子?”劉燁想起來了應許之地是舊約中所記載的流淌牛奶與蜜的土地,可眼前這分明是一片上世紀二十年代的街區和傳說中的完全不同。
“那只是你眼中。”男子說道,“應許之地、凈土、洞天福地可以用任何詞語來描繪這片土地它可以是任何樣子。不執著于心中的幻象,才能窺破虛無,望見唯一的真實。”
“唯一的……真實……”劉燁低著頭,男子的話似有深意可一時間卻無法參透。
“望見真實并不一定是一件快樂的事事實往往是殘酷的。”男子似乎在自言自語,“比起編織一個美好的謊言,直面真相更需要勇氣。”
“你……是誰?”劉燁望著男子雕塑般的側顏,“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
“我見過你,但你不曾見過我。”男子輕輕搖了搖頭“我們尚未相遇。”
劉燁皺緊了眉,不論是他的容顏還是聲音都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
“但我們的確一直同行。”男子轉頭看向他,眉眼彎彎淡淡一笑,“過去現在還有未來。”
“一直同行但尚未相遇?”劉燁覺得這人說的話始終有一種云里霧里的感覺。
“于你而言,你我的相遇尚未到來。”男子抬起右手,漫天的雨絲瞬時倒轉,一時間云開霧散,陽光灑落在車站前方,照出一地的碎金。
“雨停了,該走了。”雨傘化為光點散去,他站起來走上街道,迎著太陽的方向走去,腳步無聲。
“去……”劉燁身子一頓,他瞪大了眼睛看著一團紅綠相間的光從他胸口緩緩鉆了出來,輕飄飄地停在了那名男子身前。
“是你啊。”男子張開右手,那團光便落在了他的掌心,那是一根樹枝模樣的魔杖,淺綠色的杖身上纏繞著數根紅黑色的條紋,“老朋友,好久不見。”
魔杖微微地上下晃動了兩下,好似在點頭一般。
“你遇到了一點麻煩吶。”男子掌心泛起水波狀的輝光,魔杖杖身上的紅黑色條紋就像遇了火的含羞草一樣飛速消退,轉眼便沒了蹤影,“好了,回到他身邊去吧。”
魔杖化作一團光落入了劉燁手中,久違的光滑到不真實的觸感,他不禁用力握了握,就像在確認它的存在一般。
“這是……枯木杖?”塵封的記憶漸漸揭開,劉燁慢慢回想起了一些東西,“你是誰?”
“你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不是嗎?”男子背對著他,仰頭凝視著磨盤般大得不真實的夕陽,“既然如此,何必多問。”
“以一人之力平息第五次魔法戰爭,有史以來最最偉大的魔法師,被后世譽為魔法之神的,”劉燁道,“詹姆斯J.克勞倫。”
“好久沒有人這么稱呼過我了。”男子回眸一笑,渾身沐浴在燦爛的晚霞中,“我是克勞倫,長久地停留在應許之地的,一個普普通通的魔法師。”
詩嵐背著劉燁,在一片廢棄的大樓中穿梭,男孩眼眶中淌下的鮮血滴在少女的肩膀上,濕噠噠粘膩地把衣服和皮膚粘在一起。
“劉燁!劉燁!你醒醒啊!”一直得不到回應,少女急得都快哭出來了,“嗚——不要,不要啊……”
“真的是你?”劉燁快步走到克勞倫跟前,“你還活著?”
“看來你已經全都想起來了,這可是一件相當不容易的事。”克勞倫的聲音醇厚如珍藏多年的美酒,“很沒有禮貌的問話,不過,以常人的視角來看,我大概不算是活著的。”
“那封留書?是你寫給我的嗎?”劉燁眼瞼微垂,目光一閃。
“這里的問答是沒有意義的。”克勞倫道,“你尚不屬于此地,當你離開之時,于此所有的記憶都將歸于虛無。”
“歸于虛無……”劉燁仰頭望了望天空,“為什么會這樣?”
“因為在這里的一切,只不過是一種投影,時間在這里是沒有意義的。”克勞倫回答道,“在應許之地的一切確然而然地發生了,但在我們的世界里卻沒有發生。”
“就算是離開后什么都不記得,我也想知道答案。”劉燁沉吟了一會兒,堅定地說道。
“即使明知道如此做沒有意義,也義無反顧地向前,你是這樣的人嗎……”克勞倫點了點頭,“既然如此,你可以問三個問題。”
四周的景色驟然變換,柏油馬路和街景化作一片純白,同時兩人身后各自多了一把椅子。
“第一個問題。”克勞倫海藍色的眼睛如古井般深邃,“你想問什么?”
“哭臉面具人送來的那封信,是你寫給我的嗎?”雙腿不自覺地一曲,劉燁坐在了椅子上,“還有,那個人,那個送信的人,是百里茗嗎?”
“這是兩個問題。”克勞倫回答道,“第一,那封信是我寫的。第二,送信的人,確實是百里茗。還有最后一次機會,你想問些什么呢?”
“……”劉燁陷入了沉思。
沒想到一下子用掉了兩次機會,剩下的一次必須要好好珍惜才行。
“我……不,未來!未來是什么樣的?”劉燁問道,“你能夠預知未來,對吧?”
“你只能選擇一個問題,而且,未來如何,這個問題太過寬泛,我無法回答。”克勞倫說道,“預知必須局限于特定的事物或事件,請你想清楚再提問。”
“特定的事件……”劉燁沉吟了一會兒,“我和沃森,最后,誰贏了?”
“這是一個優秀的問題,”克勞倫微微一笑,“可惜,沒有答案。”
“沒有答案?”劉燁愣了一下。
“你該走了。”克勞倫閉上了雙眼,一頭雪白如瀑的長發無風自動,“你不屬于這里。”
就像魔方一般,地面化成了一塊塊長條形的方塊轉動起來,劉燁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黑暗的裂隙中跌落。
“等,等一等!”徒勞的呼喊,克勞倫的身影在劉燁的視線里漸漸化作一個小點。
“一切未知的答案,都將在你我相遇的那一刻揭曉,繼續你的旅途吧,終有一日,你能找到屬于你的,唯一的真實。”克勞倫的聲音在劉燁心間響起,“當你迷惘之際,記得仰望星空,群星會指引你的道路,我在命定之日等待你的到來。”
光亮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黑暗。
劉燁的眼神逐漸迷離,腦海里的記憶正被一股神秘磅礴的力量飛速抽離,他無法記住在這里的經歷。
“劉燁!劉燁!嗚嗚——你醒醒啊……你醒醒啊……”一間發電廠的地下設施內,詩嵐跪坐在墻邊,兩眼淚汪汪地扶著昏迷的少年的肩,聲音帶著哭腔。
“琳”一把抓碎了他的右肩胛骨,留下了五個深深的血洞。翠綠色的魔法能量止得住他肩頭的血,卻止不住他七竅中滲出的血珠,劉燁的鼻息正無可挽回地越來越微弱。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這個突然闖入她生命的人便變得重要了起來。
每一次她受傷醒來的時候,這個少年總是已經恢復了生龍活虎的樣子。短短半年間,他已經經歷了無數次的生死危機,卻總能化險為夷。這讓詩嵐有了一種錯覺,仿佛他永遠不會真正倒下,
她是如此地無法接受他的離去,就像年幼時的她是如此地無法接受父母的離去一樣。
那時的她也從未想過,爸爸媽媽那樣的魔法師,也會有一去不回的一天。
她從來沒有向別人表露過她的悲傷,燦爛的笑是她的保護色,堅強樂觀的性格是她的偽裝。詩嵐害怕暴露自己的脆弱,她知道自己無法再接受離別,唐茵、歐陽谷、傅里葉、曾晨,每次他們踏出世紀晨曦的大門,她都害怕有人會無法歸來。
現在這份名單上,又多了一個名字。
“不要……不要……”詩嵐無助地呢喃著,她突然很后悔為什么要纏著唐茵姐學什么攻擊魔法,她后悔自己為什么沒有多學習一下治療術式。
劉燁的手逐漸冷了下來,臉上更是血色全無。
“嗚嗚,嗚嗚……”詩嵐雙手握拳,和頭一起重重地磕在了地面上,淚流滿面。
“詩嵐……”一股龐大的力量注入心間,劉燁腦海里霎時間一片清明,手心也漸漸有了溫度,他輕輕地開口呼喚著她的名字,聲音略顯沙啞。
“劉燁!哧,哧。”聽到他的聲音,詩嵐猛地挺直了身子,用力吸了吸鼻子,噗嗤一下笑了出來,可臉上還掛著兩道亮晶晶的淚痕。
“哈哈……”看到她這副模樣,劉燁不禁笑出了聲,他習慣性地想抬起右手去摸詩嵐的頭,努力了一陣無果后,才想起來肩胛骨碎裂的事實。
“你終于醒了!”詩嵐一把抱住了劉燁,“我還以為……我還以為……我還以為你再也醒不過來了……”
“嘶——”劉燁咬著牙倒吸了一口涼氣,眼睛瞪得像銅鈴一般。
“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詩嵐連忙放開了他,雙手合在胸前,像小雞啄米一樣輕點著頭。
然而這只讓劉燁受傷的肩膀又一次撞在了墻上,疼得他連翻了十幾個白眼。
“沒事,我這不是醒了嗎?”抿了抿嘴,劉燁笑著說道,“話說,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而且,你應該還沒醒才對啊?”
“我……我也不知道……”詩嵐搖了搖頭,“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但是醒來的時候就什么都不記得了。我一醒過來發現你不在,就立即打給了曾晨,是他告訴我你去了康寧醫院的。”
“很長很長的夢……”劉燁用力擠了擠眼睛,他剛才好像也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同樣什么記不得了。
“喂,你為什么要讓我一直睡著?”看他好像已經沒什么大礙了得樣子,詩嵐頭發一甩,氣鼓鼓地問道,“要不是我提前醒來,你就沒命了你知道嗎?”
“呵呵呵……”劉燁一對眼珠左撇右撇,“這不是怕你遇到危險嘛……”
“哼。”詩嵐斜著眼睛噘著嘴,微微仰起頭蔑視著他,“下次要是還這樣,我可就不來救你了。”
“……”劉燁眼角跳了跳,“這種事還是不要有下次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