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一開一闔間，冷白色的燈光照進了劉燁的視線里，穿著黃色連衣裙的少女用一雙白皙的手握著一個古舊的八音盒，在他的腦門前念念有詞的晃悠。
“誒？真的有用誒！”少女興奮地抬起頭說道，把目光投向一旁雙手抱胸而立一臉冷漠的溫妮莎。
“如果你真的覺得是這個從外形到配色到工藝都毫無可取之處的八音盒的作用的話，那就這樣吧。反正我也給不出什么更合理的解釋了。”
詩嵐沒有說什么，只一手托著下巴睜大了眼睛看著睡眼惺忪的劉燁，眼里滿是欣喜。原本只是抱著試試的態度用了那個八音盒，沒想到少年竟然真的就此醒了過來。
“這里是……什么地方？”劉燁看了看四周，這是一件還算干凈整潔的病房，大多數布置都和常規病房沒什么兩樣，但墻上掛著的油畫他一副都認不出來，不同較為常見的人物畫和風景畫，這里的油畫畫的似乎都是些形式各異的圖騰。
其中一些他看著有些熟悉，但在記憶中怎么也找不到對應的圖案。
“這里是禿頂醫生的診所，他是一個很棒的醫生哦！”詩嵐認真地說道。
“禿頂醫生？”劉燁把詢問的目光投向站在窗戶旁的溫妮莎，不禁一時間失了神。
她的臉上灑落著夕陽播撒的點點碎金，淡黃色的窗簾被微風輕輕地吹起，在她身后緩緩地飄搖，夾雜著灰色的長發飄散在風中，散發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滄桑。
她幾歲了？劉燁不知道具體的數字，但根據血色十月計劃的時間來推算，溫妮莎最多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按說正是青春正好的年紀，可那一頭長發中裹夾著的灰白，卻……
劉燁眼瞼微垂，暗暗握緊了拳頭，被子被他的手指帶出一綹一綹的褶皺。
至高科技和天一工坊……還有那些仍然隱藏在幕后黑暗中的人，他一定會讓他們付出相應的代價，得到應有的制裁。
“禿頂醫生啊——就是一個幾乎沒有頭發的醫生。”溫妮莎露出思考的表情，右手輕拍著臉頰，“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是很多人都知道他。因為他只管治病救人，從來不問病人的身份和來歷，也不關心病人是罪大惡極還是至圣至善，因為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什么人在這里都只是病人而已。”
“什么人都救？”劉燁感到有些詫異。如果是普通醫生的話，對那些來歷不明的病患應該避之不及才對，畢竟救了這些人，惹上什么麻煩都有可能，但這位禿頂醫生居然來者不拒，想必一定有其不同尋常的地方。
或是強大的靠山，或是什么特別的依仗。
“對，禿頂醫生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醫生。只要病人還有一口氣，他就能把那個人的命給救回來，據說他是很多大人物的救命恩人呢，只是一直比較低調而已。用他的話說，就是……”溫妮莎想了想說道，“就是人怕出名豬怕壯。”
“……”劉燁一時無語凝噎，那位禿頂醫生的原話應該不是這句，但大概的意思他明白了。
這位手段高明的醫生在如今這個信息超爆炸的時代，過著閑云野鶴一般的生活，有點像古代傳說中掌控生死兩界出入口的冥差，只負責辦事，不問來者。
“喲，年輕人，你醒了。”病房的門被人拉開了，來者是一位頭發稀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中年人，“感覺如何？有沒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這位就是溫妮莎所說的禿頂醫生嗎？劉燁上下打量著他，看上去一副慈眉善目的樣子，語氣也很溫和，感覺上是個不壞的人。
“沒有了。”劉燁輕輕搖了搖頭，這次醒來之后，此前腦海里不斷翻涌起的波浪般的虛弱感徹底消失了，他的身體終于恢復到了可以自由使用魔法進行戰斗的狀態。
“看來康斯丁試劑還是有一定效果的，在緩解過度的精神疲勞上。”禿頂醫生笑瞇瞇地點了點頭，“你們可以在這里多留幾天，如果感覺沒問題了，也可以隨時離開，診療費溫妮莎已經結過了。”
“結過了？”劉燁和詩嵐同時一聲輕呼，轉頭看向窗邊的溫妮莎，后者則是一臉無所謂的表情，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很奇怪嗎？這是……”溫妮莎皺了皺眉，“這是對你的報答，畢竟你之前也救了我的命，我可不想欠你的人情。”
“額……其實我更關心的是你到底用了什么錢來支付的……”劉燁的眼角微微有些抽搐，“不會是偷來搶來的吧……”
“哼，錢的來歷不用你管！”溫妮莎生氣地轉過頭去，“反正都是正當來路的。”
劉燁聳了聳肩，突然，他看見禿頂醫生一直站在床邊，好像有話要說的樣子。
“詩嵐，你和溫妮莎出去給我買點吃的回來吧，躺了這么久，我有點餓了。”
“好！你等等，我們馬上回來！”
“喂喂喂，等等啊，我沒說要去啊……”
溫妮莎被詩嵐拉著跑出了病房。
“醫生，你有話要單獨對我說嗎？”劉燁開口說道，“是……關于我的身體嗎？”
“我是一名醫生，至少在這里是這樣，我必須要對我的病人負責。”禿頂醫生如是說道，“有些事情我必須要問過你的意見才能決定是否要告訴她們。”
“……請說。”劉燁微微點了點頭。
“你的身體狀態非常奇怪，溫妮莎將你送來的時候你的體溫只有二十五度，這可不是一個活人應該有的體溫。”禿頂醫生說道，“我給你做了全身檢查，但得到的報告結果卻相當出人意料。”
“出人……意料？”
“你的身體沒有任何問題，昏迷似乎只是過度勞累的結果，腦波異常只不過是因為你正在經歷一場夢境。這三十年來我見過的病人各種稀奇古怪的病癥都有，你這樣的情況曾經我也見過，不過，只有一次。”禿頂醫生說道，“所以我采取了與那一次相似的治療措施，還好起效了，真是不幸之中的萬幸。”
“曾經見過一次？”劉燁目光一閃，他自己的身體他最清楚，昏迷是過度使用幻魔法的副作用，至于那亂七八糟支離破碎的夢境記憶片段，很有可能只是自己大腦的胡編亂造。這個醫生居然見過一次和他有相同癥狀的患者，莫非那人也是……
不，應該沒這個可能。記載幻之陣列的魔法原典《琉璃千幻》在幾個月前才被他從意大利的地下遺跡之中帶出來，在那之前，幻魔法理應一直處于封存狀態才對。
即使是現在，熟悉并能使用幻魔法的人，除了他以外，只有在英吉利海峽上從他手里搶走原典的“mirror”了。
“嗯，”禿頂醫生說道，“我無法透露其他病人的信息。基本的情況說完了，下面是最重要的事。”
“我在聽，醫生。”
“完美平衡的身體在現實世界是不存在的，任何一個微小的擾動都會破壞人體內的平衡，所謂的健康狀態是一個反復交替的動態平衡過程。”禿頂醫生說道，“這是醫學界的一條鐵律，但在你的身上，這條鐵律卻失效了。”
“失效了？”劉燁瞇了瞇眼。
“你身體的各項指標是完美的，符合所有測量指標的最優值。”禿頂醫生說道，“即使是在你有嚴重的肩部骨骼損傷的情況下，你血液里的血細胞也維持在最健康的指數上，這是不可能的。要出現這種情況，只可能有一種原因。”
“魔法。”禿頂醫生緩緩地說道，“孩子，你中了別人的術式。”
劉燁瞳孔驟然一縮，身體四周彌漫起一層寒冷刺骨的冰霧。
“你是什么人？”
“我是醫生，孩子，你不用這么緊張。”禿頂醫生笑了笑，臉頰上堆起幾道褶子，“在這里你是安全的，沒有人會在這里鬧事。”
劉燁目光一閃，臉上微微一松，體外的冰霧漸漸隱去。
“我對這個術式完全不了解，沒有合適的解除方案。”禿頂醫生搖了搖頭，“根據目前的情況來看，似乎是一種強行將你的身體維持在標準狀態的魔法，這很像是詛咒的特性，只不過通常詛咒都是將一個人的身體拖向死亡狀態而已。
“詛咒……””劉燁想起幾個月之前，尤里烏斯家族滅族案中唯一的幸存者，那個小女仆就是中了詛咒。
“我不知道那個人的目的是什么，但這么做會大大縮短你的壽命。從這一點上來判斷，他肯定不是抱著對你的善意施下的術式。”禿頂醫生說道，“時限還剩下多久不明，但可以肯定的是，你的魔力越強，施展魔法越頻繁，你的生命力消耗得就越快。”
“我……還有多久的時間。”劉燁深吸了一口氣，問道。
“悲觀地估計，不到一年。”禿頂醫生回答道，“當然，如果你再也不用魔法的話，也許可以延長至三年甚至五年。”
“一年……三年，五年。”劉燁就像嚼蠶豆一樣一字一字地咀嚼著這三個字。
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
但少年的臉上并沒有露出絕望的表情，反而掛起了微笑。
“我想，那位對我施術的人應該等不了這么久。”劉燁說道。
“的確，找到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最快的也是最直接的解決辦法，畢竟任何魔法只要知道術式的構成，都是可以找到相應的解法的。”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醫生。”
“這是我應該做的，把一切情況如實地告知病人是我的職責。”禿頂醫生說道，“看來你已經有決斷了，要把這件事告訴那兩個孩子嗎？”
“我想……不用了。”
“這樣也好。”禿頂醫生點了點頭，“在你做好準備之前，你們想在這里待多久都可以，別的地方我不敢說，但在這個診所，你是絕對安全的。”
說完，他向病房門走去。
“醫生……”劉燁突然從背后叫住了他，“你為什么要幫助我？”
“孩子，救一個人是不需要理由的。”禿頂醫生說道，“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謝謝。”
禿頂醫生拉開病房門的時候，詩嵐拉著溫妮莎的手像一只歡快的小鹿一樣跑了進來，兩只手里各提著一個裝滿了熱氣騰騰盒子的袋子。
“這個是小籠包！這個是水晶蝦！這個是……我看看……”詩嵐瞪大了眼睛看著因為袋子遮擋而模糊不清的小票，“草莓牛肉？芒果魷魚？唔……這東西能吃嗎？”
“我可不知道。”溫妮莎伸手撩起垂在眼前的灰白相間的發絲，一臉戲謔地說道，“誰讓你連看都不仔細看，單憑聞起來的味道就花錢買下了這些亂七八糟的‘美食’呢？當你包下這些東西的時候，那個店主的表情可是相當精彩啊。”
“喂！溫妮莎，明明這兩盒是你選的吧？”詩嵐揚了揚右手里提著的袋子，“關于‘吃’這一方面，我還是很有心得的。”
“咳咳……”正在喝水的溫妮莎突然嗆到了，連連咳嗽起來。
“哼，那就讓他來判斷一下，到底是誰的味蕾出了問題吧。”詩嵐搬起一張小桌放在劉燁的病床上，把袋子里的一盒盒菜肴一字排開擺在桌上，各式各樣溫熱的香氣在病房里氤氳開來，生活的氣息。
事實上，在幾分鐘之前。
“你聽見了吧？”溫妮莎輕輕地說道。
“聽見了，而且聽得很清楚。”詩嵐咬緊了牙關，嘴角微微地抽搐著。
藏在走廊拐角的兩位少女對視著彼此的臉。
他只剩下不到一年的壽命了嗎？
四周的空氣變得焦灼了起來，一股無形的火彌漫開來。
“你準備怎么做？”
“正因為身處絕望，所以才要滿懷希望啊。”詩嵐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換上了明麗的笑容，輕輕一甩手里握著的熱氣騰騰的袋子，“讓我們去給他送去一些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