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慢慢考慮,距離下一次抽取生命力還有好幾個小時,我們有的是時間。”
少女輕快地在劉燁前方五米左右的位置坐了下來,溫柔地撫摸著淅淅索索蹦來蹦去的小白兔,眼睛笑得瞇成了兩彎月牙。如果不是清楚地知道眼前這個家伙的恐怖實力,劉燁幾乎都要認為她就是個與外表相符的人畜無害的女孩了。
但是,這個看起來天真溫柔的少女,卻恰恰就是造成博云城混亂癱瘓局面的罪魁禍首。
她對自己真正的目的諱莫如深,一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理由存在,使得這個不可一世的超級魔法師都不得不有所收斂,不敢隨意地吐露真相。
但是他現在沒有資格去探究這些隱藏在暗處的東西,擺在他面前的是一個兩難的選擇,一個殘忍的選擇。
一,成為這個不知名魔法師的徒弟,告訴她自己所知道的一切,事態會立即平息,博云城能夠當即解封,詩嵐也會獲得暫時的安全。表面上的代價只是兩人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泫雅的死和那些無辜民眾的死永遠無法得到祭奠,實際上的代價則根本無法預測。因為劉燁不知道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雖然他大概能猜出跟幻之陣列脫不開干系,但是告訴了她那些魔法知識所引起的后果是無法估量的。
二,拒絕這一切。萬華禁法將不會解除,血詛咒也有可能再度掛回到他的身上,詩嵐。哲平、他自己……還有很多人可能會死去,數字可能比維持禁法需要的人還要多得多。
除非,他能夠擊敗眼前這個仿佛不可戰勝的對手,可是,這真的有可能嗎?
殘酷的事實一次又一次無情地拍打在他的臉上,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早已不言而喻,不是任何技巧、智謀、勇氣或者信念可以彌補的,繼續戰斗下去,勝算無限接近于零。
他的一念之差,將會決定成千上萬人的生死,劉燁不禁覺得這對自己來說有些太過沉重了,沉重到他想到了放棄,想到了逃避,想到了不去選擇。
為什么,為什么要將我推倒這樣的一個位置上?
他的對面,少女坐在草坡上似笑非笑地望著陷入了思考和掙扎之中的劉燁,她很喜歡看人在困境之中糾結時的樣態,這讓她感到十分愉悅。尤其是在局勢所迫之下做出違背自己道德觀的選擇的時候,那種絕望的表情,真是讓人感到百看不厭。
她,卡爾穆諾·施勒格爾,黑色薔薇的創始人,以這具身軀來到這里的目的僅僅是確認那位傳說中的魔法師——詹姆斯·克勞倫的生死,如果他還活著的話阻止他前往南美。但她現在改變了主意,這個名叫劉燁的年輕人讓她看到了踏上終極領域的階梯,得到那片象征靈魂的陣列,也許一直以來“缺的那個”的秘密,就能初步揭開了。
至于答應那幾個老家伙的任務,早就被她拋到了腦后,做事隨心所欲不計后果,這就是她卡爾穆諾一貫以來的行事風格。
此外,更重要的是,如果她能夠在博云城將這位少年帶走,而那位宣稱已死的魔法師仍然對此不聞不問的話,那么他的死訊,大概也可以確認為真了。
無論是在個人層面還是在戰略層面,卡爾穆諾都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十分感興趣。
劉燁想起了一個故事,一個很久很久之前的故事。
那個時候他還在家鄉上中學,班上有一個長得很丑的男同學,那人的名字劉燁已經不記得了,對他的全部印象,已經只剩下了模糊的影像。
有不少人以此為借口常常欺負那個少年,會在集體活動中排擠他,會在拍合照的時候偷偷地推他一把,會把他的照片掛在公共告示欄的墻上。
即使人類的文明已經演進到了第二十二個百年,對弱者的霸凌和羞辱仍然存在,并且從未停止,也許仍將延續。
劉燁自己也覺得自己不算是一個好人,當然,也算不上是一個壞人。
他會對這些行為感到憤怒,也會出手阻止呵斥那些欺負他人的家伙,但那僅僅是出于心中樸素的道德觀,對于視線之外的惡行,他沒有去管,也沒有想過去管。
作為連連跳級的超級天才,他的生活軌跡與其他同學有著太多太多不交集的地方。
眼不見為凈,這句古語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得到了悲涼的驗證。
這并不多么稀奇的事,絕大多數人都是這么做的,甚至能夠當面出言出手阻止這些惡行便已經比其他人多向前邁出了一步。
直到有一天,他和那位相貌很丑的同學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看到了對方投來的目光。
那是仇視的目光,和他看向其他欺負他的人的時候的目光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也就是說,在這位被霸凌的同學眼里,他和那些肆意欺凌別人的家伙是一樣的。
施舍般隨手給出的援助,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謊言,從未推行過真正的正義。
當他把這件事情告訴陳思允的時候,他得到了這樣的回答。
“哈哈哈,你在后悔嗎?”
“嗯,是啊。”
“因為你也被人仇視了?還是說覺得自己的付出沒有得到回報?”
“不,不是。”
“哦?那是因為什么?”
“因為,我明明有能力去幫助他,能夠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卻沒有去做。”
“啊,是這樣嗎,那就去做吧。”
“嗯?什么意思?你說現在?”
“對,現在,立刻,馬上。”
“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的,放心大膽地去做你認為正確的事吧,什么時候都不算晚。我以前聽說過一句話,叫做‘吾心吾行澄如明鏡,則所作所為皆為正義。’我相信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
“你是在哪里聽到這種奇奇怪怪的名言的?”
“這個……這你就不用管了。”
“吾心吾行澄如明鏡,則所作所為皆為正義。哼……好自大的一句話,陳思允這家伙,總是能夠找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名言。”劉燁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看向了前方托著臉頰歪著腦袋的少女,后者迅速地站了起來。
“看來你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呢——那會是什么呢,你的選擇是?”
“實際上根本沒得選吧,即使看上去我有著自主選擇的權力,但其實我只能選擇第一項,跟隨你,告訴你我知道的一切。第二項完全就是一條死路,不僅我會死,詩嵐也會死,魔法和科學之間的戰爭也將無法避免地爆發,會有更多更多無辜的人死去。而那無疑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場景,所以……看似有兩個選項,但事實上,在實力完全不對等的前提下,我根本沒得選。”
“嗯哼哼……說的不錯。”少女輕笑著伸手向身側一點,一只綿羊憑空浮現,她向旁邊一靠,倒進了綿羊軟軟的羊毛里,“即使你選擇了第一項,我也有可能違背契約,雖然我會付出一點小小的代價,但你可是拿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哦。”
“是的,一切只能建立在你遵守約定的前提下。”
“真是不平等的交易吶。”
“綜合以上信息,我除了答應你提出的條件以外別無他法。”
“哼哼,很好。”
“但是,我拒絕。”
溫和的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兩人之間那種假惺惺的友好瞬間消失得一干二凈,仿若有一陣寒風吹拂著他們兩個的臉龐。
“哦?為什么?”少女嬉笑的表情漸漸消失。
“我的選擇根本影響不了你的決定吧。不管是順從也好,還是反抗也好,這所謂的抉擇影響的不過是我自己個人的命運。就算我跟你走,也只不過是把自己從混亂的局勢中抽離了出去。而外面的那些人,魔法師也好,普通人也好,他們的生死你們壓根不在乎,你們的計劃還是會照常推行。即使你信守諾言暫時離開了這座城市,戰爭也仍然會在不久的未來爆發,該死的人一樣會死,一個都少不了。”
“你知不知道你這么做,會引起什么樣的后果。”少女的聲音帶上了嘲諷的語調,“魔法師也好,普通人也好,他們在我眼里的價值和花鳥魚蟲沒有什么區別,換言之,我抱有的是無所謂的態度,而非是以殺戮為樂。只要不成為我路上的阻礙的話,我也無意去抹除他們的存在。你的推論是建立在我有著龐大計劃的前提之上的,但是很可惜,這個計劃并不存在,所以,你的結論是站不住腳的。”
“我可以容忍你的無禮,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計劃是存在的,不是嗎?你站在這里,你存在于這座城市之中,本身,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卡爾穆諾的目光徹底的冷了下來。
的確,劉燁說的沒錯,作為立足于這個世界最頂峰的魔法師之一的她出現在這里,故意引起大范圍的騷亂,大費周折地封鎖這里,本身就已經足以證明“某個計劃”的存在。
她也確實可以從此不再參與那個計劃,但……前提是她能夠趕在所有人之前走上那個至高領域。
但她是不會這么做的,無論怎么掩飾,那深藏于她骨子里對不會魔法的愚者的蔑視和厭惡都是蓋不住的,這也是她創建黑色薔薇的緣由之一。
“怎么,那副哭喪的嘴臉,被我說中了嗎?”
“哼,果真是個令人頭疼的麻煩家伙啊……唉——沒錯,的確存在著‘某個計劃’,但是,我對你的招攬也是誠心誠意的,這一點,并沒有假。”少女忽然咧嘴一笑,臉頰上浮現出兩個小小的酒窩,“所以說,不管怎么樣,你都打算拒絕我的邀約了是嗎?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
“不用再考慮了,我意已決。”
劉燁的瞳孔里映出了五色線條交織而成的圖案。
“又是這一招嗎?重復使用并不能幫助你打敗我哦”
“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打算重復表演。”劉燁握緊了手中的枯木杖,指骨發出咔咔的響聲。
隱隱約約的,他的眼里出現了第六種色彩——代表空間的,白色。
鮮血從眼眶里滲了出來,順著鼻梁滴答滴答地落在了草地里。
既然五陣融合不行,那就加上第六個!
卡爾穆諾失望地吐出了一口氣,她的眼中并沒有明顯的憤怒之情或是別的什么情緒。
虛無。
這是最能夠精確描述現在少女的目光的詞語。
那是對于眼前之人的性命毫無興趣的眼神。
真是無聊,又一個愚昧固執地抵抗者,剝去那所有可以稱之為自我的東西,最后剩下的竟然僅僅是一臺想著救人的機器,多么可笑的街頭表演。
卡爾穆諾·施勒格爾搖了搖頭,這不是她喜歡的答案。
但是……給他一個機會也未嘗不可。
少女撤去了自己構建的世界,兩人重新回到了博云城的廢墟之上。
眼前的少年汗如雨下,幾乎是跪著打出了自己有史以來最強大的一擊。
加入了空間陣列之后,彼此之間的距離變得不再重要,只要對方無法硬生生地吃下這次的攻擊,就一定……
“就只有這種程度了嗎……”
少年沒有把握住機會,她已經失去了興趣,只是用她那小小的指尖打了個響指。
雖然目標是劉燁,但她對這座城市里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即使全部毀掉也無所謂。
從劉燁打出的攻擊術式開始,五百米內沿途的一切都被徹底粉碎。
少年大張著嘴仰面倒在了焦土之上,他的眼里已經沒有了神采。
“唉——”少女再次搖了搖頭,她走到了死去的少年身邊,張開了微微泛起紅光的右手,準備再補上一刀。
“嗯?”少年手邊的枯木杖忽然飛了起來,像一把槍一樣指著卡爾穆諾的眉心。
“這股氣息,哦,是那個家伙用過的東西嗎,倒是件不錯的天然魔器,不過對我來說沒有什么價值就是了。”
少女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道紫色的光,枯木杖隨之“啪”地一聲斷成了兩段。
“永別了。”
一道紅光洞穿了少年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