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視著柯倫文明的最后一任大祭司奧古斯蒂娜沉入幽暗的無底深潭,歐陽谷三人心頭掠過一縷沒來由的憂傷,不知是對這突然毀滅的古國感到惋惜,還是在奧古斯蒂娜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們同樣處于一個和平岌岌可危的時代,而且在魔法和科技的力量都急劇膨脹的現代,毀于一旦的可就遠遠不只是一個國度那么簡單了。
他們沒有資格站在世界的最高位上去做決策,只能默默地做時代的工兵,面對滾滾而來的浪潮,無能為力地去逆來順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咳咳。”歐陽谷用力清了清嗓子,唐茵和傅里葉瞥了他一眼,三人再度向前進發。
一邊行進在壓抑的黑暗里,唐茵一邊細細思索著大祭司奧古斯蒂娜說過的話,“……柯倫迎來了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他向我們展示了堪稱驚世駭俗的魔法……”
遠道而來的客人?即使按照今天的標準來看,柯倫文明的魔法遺存都稱得上是精妙絕倫,在兩千四百多年前的那個時代,究竟什么樣的魔法師才能夠讓如此繁盛的文明里的所有人都自慚形穢,自比為“幼稚不堪的孩童”?
在那個魔法尚未完全遁隱的時代,魔法師的地位相當崇高,那些人通常都是極為自傲的存在,所以這樣的描述,往往只會出現在實力差距大到任何手段都無法彌補的兩位魔法師之間。
唐茵不知道那位柯倫文明的王——馬蒂亞斯到底具有什么樣的魔法造詣,但就憑他的妹妹,大祭司奧古斯蒂娜那一手精準地傳音未來,便足以窺見一斑了。
至少她自己單獨對上馬蒂亞斯,應該是沒有什么勝算的。
也就是說馬蒂亞斯的實力至少是魔法協會中執行官的級別,讓那樣的人覺得自己不過是幼稚不堪的孩童。這么看來,那位“遠道而來的客人”,恐怕放到今天,也足以成為屹立于魔法之巔的那幾位中的一員。
兩千多年前竟然有過這么一位冠絕天下的魔法師嗎?為什么沒有任何的記載留存下來,甚至沒有人記得他的名字?
如此驚才艷艷之人,在這個世界上不留任何痕跡的離開,這真的正常嗎?
想到這里,唐茵瞇了瞇眼,這絕對不正常,而且即便是剛剛的奧古斯蒂娜,也沒有給出關于“那位遠道而來的客人”任何描述,容貌,衣著,舉止,所用的魔器,沒有,什么都沒有,甚至連姓名,也沒有。
要知道,根據這位大祭司的敘述,那位客人可是受到了極高規格的接待,而且足足停留了十五個日夜,這可不是一段的很短的時間。
忽然,前方傳來了一陣奇怪的騷動,一條條數尺長的紅褐色藤條破開兩側的石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路上的三人,速度奇快,帶著刷刷的音爆!
傅里葉目光一閃,手腕一陣急抖,長槍掀起一陣金色的焰浪,一舉將從正面襲來的那些藤條盡數斬斷,斷口處噴灑出大量紅黑色的液體,瞬間灑了一地,一股腥臭味在潮濕陰冷的空氣中彌散開來。
然而那些藤條仿佛數之不盡一般,春風吹又生,轉眼間便再一次從四面八方撲了過來。唐茵雙手在胸前一合,幽藍色的眸子閃閃發光,一頭長發無風自動,兩手間的空處,藍色的魔法陣中一輪新月緩緩旋轉。
緊接著,璀璨的藍光瞬間席卷了三人周邊近百米的區域,區域內所有的藤條都仿佛罩上了一層淡藍色的薄紗,盡皆動彈不得。
傅里葉兩手一折,長槍化作兩把金色的短刀,身上銀焰驟起,短刀瞬間化作兩道金色的光在空中劃出兩條完美的弧線,精準而優雅地將那些被禁錮的藤條連根切斷。
歐陽谷蹲在地上,手中印記變換,不停地拍擊在腳下的石面上,快得拉出了殘影,唐茵和傅里葉的術式剛剛發生作用,熾熱的火焰便剎那間向四面爆發開來,將整片區域化作了一片滔天火海!
前后不過十秒的工夫,那些詭異的藤蘿在三人的魔法中便化作了一地灰燼。
“這些是什么東西,活的?”傅里葉皺緊了眉,望著地上那些散發著腥臭味的紅黑色黏液,他有著輕微的潔癖,看到這些東西心里便沒來由地有些煩躁,“現存的魔法里好像沒有這類東西的制造方法吧?”
“柯倫文明在魔法研究一途上似乎比我們多了一個奇怪的分支,從外面的咒縛靈就可以窺見冰山一角了。”歐陽谷像那些污血一般的液體彈了幾個火球,道,“他們似乎對生命做了不少研究,但是這一塊,在現代魔法體系中是缺失的。”
“十五年前的那次事件,起因就是一個關于生命的陣列被人發現了吧?”唐茵冷不丁地突然說了這樣一句話,“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生命這么值得魔法師關注的命題,竟然從來沒有人仔細地研究過?”
“是有點奇怪,但,無論魔法發展到了什么樣的地步,留有領域上的空白總是在所難免的吧。”傅里葉頓了頓說道,“而且,那件事,應該和柯倫文明沒有什么關系吧。一個是中亞地區的無名小鎮,一個是兩千四百多年前就消失的古代文明,很難想象這兩者之間有什么關聯。”
“說得也是,我們現在還是以眼前的事為主。”
唐茵終止了對話,盡管她現在越來越感覺這兩件看似絕對不可能沾邊的事一定存在著某種意義上的聯系,但畢竟沒有任何證據,胡亂猜測對目前的局面也沒有任何幫助,倒不如拋開那些無法證實的想法,專注于眼前。
三人順著這條石頭長廊走了很久很久,沿途的路越來越寬,但兩側的石壁卻變得越來越暗紅,就像是沾滿了血。那暗紅色早已深入了石壁內部,即使是兩千多年的風化也無法將其剝落干凈。
歐陽谷扭頭看了看兩邊,并沒有選擇走上去仔細觀察,確認那些暗紅色的東西是不是血沒有什么意義,他們現在除了繼續往前走以外,別無選擇。
終于來到了長廊的盡頭,一扇厚重的青石門靜靜地佇立在三人面前,石門頂天立地,足有十幾米高,上面雕刻著極盡繁復的云狀紋,即使經過了漫長歲月的洗刷也一如往昔般精美至極,站在遠處遙望著它便能感受到一股撲面而來的蒼涼。
它無須訴說什么,這扇石門本身便象征了一段極度輝煌的歲月,一個繁盛一時的古國。它的存在,就是那個時代最好的證明。
石門前的地面上有一個微微凸起的圓臺,大約只有一指高,圓臺上刻著一個很簡單的魔法陣,走在最前面的傅里葉用槍尖輕輕碰了碰它,向其注入了魔力。
魔法陣立即啟動,那扇厚重的石門在隆隆聲中緩緩打開了,迎面而來的強光讓在黑暗中前行了許久的唐茵三人不禁伸手遮了遮眼睛,在指間的縫隙里,他們看到了一幕此生難忘的景象。
無數高大的深灰色石質建筑掩映在白色的樹木間,一路延伸到遠方的白色的山上。陰云密布的天空中飄蕩著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石塊,甚至有破損的房屋就這么懸在半空,被碎石環繞著。地面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白,看上去像是雪。
這座古城并不大,走過石門的分界向兩邊看去,很容易就能看見城市的邊緣,但是……那里卻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只有嗚咽的風。
不,不只是那些房屋!整座城市都懸在空中!包括遠方的那座山!
這里是一片……懸空界域!
眼中的顏色不是灰就是白,除了石頭就是樹木,這里好像什么都有,人們聚集的廣場,人們居住的房屋,魔法師們的祭壇,高大恢弘的宮殿,就是沒有人。
這是一座空城。
“難怪柯倫文明在外界幾乎沒有留下什么痕跡,原來是將主城直接藏在了構建出來的內界之中,如此大的手筆,看來他們在空間魔法上的造詣已經很高很高了,與當代相差無幾。”唐茵掃了掃四周說道,“這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夠建成的,柯倫文明建造這處懸空界域,想必花費了相當悠久的歲月。”
“我還是很難相信,這樣的文明竟然會在旦夕之間毀滅。”歐陽谷輕聲說道,“不過,我現在對那個毀滅柯倫文明的東西越來越感興趣了。”
傅里葉望著滿目瘡痍的古城發出了一聲長嘆,自從在外面看到那四尊表情悲憫的元素神像之后,他的心中就仿佛時刻壓著一塊石頭,經常有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如今眼前的景色實在是太過震撼人心,即使他們對柯倫文明幾乎一無所知,卻也觸景生情地感受到了一股由衷的哀傷。
但同時,他們心中也立刻警惕了起來,將這樣的文明毀于一旦的東西,很可能就在這座空城之內,盡管已經過了兩千多年,但沒人能夠保證那東西已經不再危險。
三人沿著空曠寂靜的街道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兩旁的石質建筑散發著蒼涼古樸的氣息,鋪滿大街小巷的白色粉末似乎并不是雪,而更像是一層厚厚的灰,腳踩在上面并不會有陷下去感覺。石頭房屋的間隙里多種著一株或是兩株長著白色葉子的古樹,經過了漫長的歲月,有不少早已枯死,但仍然堅強地挺立著,不曾倒下。
安靜,太安靜了,耳中只有嗚嗚的風聲,天空中那些飄蕩的石塊和建筑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這座空城寂靜得詭異,三人心中不免產生了一些神經質般的緊張感。
從較小的路走向更寬闊的主路,這座城市并不大,他們很快便來到了城市的正中心,前方是一座直徑足有數十米的祭壇,六根高大的石柱矗立在祭壇的六個角上,上面刻著神秘的雕文。正中央有一塊六邊形的石臺,懸在空處,四面都是不見底的深淵,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傅里葉向前一踏,來到了那塊六邊形石臺上,穩穩站定,并沒有發生任何危險。
這塊石臺雖然懸空,但十分堅固平穩,面積也不小,容納三人綽綽有余。
祭壇的后面是一道登山長街,直通山頂那座氣勢恢宏的壯麗宮殿。
“不急著登山去宮殿,我們先以這座祭壇為中心散開來找找兩千多年前那場災難的線索,注意不要走得太遠。”唐茵道。
三人隨即分散開來,唐茵沿著祭壇的外圍走了一圈,發現那六根石柱上也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一擺手揚起一陣微風吹去上面的沙,只見石柱上竟然刻著一副接一副的浮雕,構圖繁復,人物眾多,但只看一眼便能知道,這是一場古老的魔法儀式,儀式進行的場所,就是這座祭壇。
連續看了三根石柱上的浮雕,唐茵終于看出來他們進行的是祭祀儀式,站在中央主位,也就是那個六邊形石臺上的人的裝束,和之前碰到的那位奧古斯蒂娜很像,應該就是柯倫文明的大祭司。
“他們供奉的,應該是五位元素神靈。”
身后冷不防地傳來一個人聲,唐茵驚異地轉過身同時拉開幾步距離,發現來人竟然是手握長槍的傅里葉。
她瞇了瞇眼,感覺有些說不上來的不對勁,為什么她沒能聽出傅里葉的聲音?
“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我不是說以這座祭壇為中心散開來找找線索嗎?”
“我往那邊的街道去了,但是沒有什么收獲。”傅里葉指了指右手邊,“回過來就看到唐茵姐你在觀察這些石柱,然后我就看到了這些浮雕。”
唐茵皺了皺眉,傅里葉的聲音沒有問題,的確是他,可是,剛剛為什么沒能認出來?
“怎么了?”傅里葉見她不說話,便問道。
“沒什么。”唐茵輕輕搖了搖頭,“你剛剛說他們供奉的是五位元素神靈,有什么依據嗎?”
“證據在那邊的三根石柱上,上面的浮雕說明了一切。”傅里葉指向另外三根唐茵還沒有看過的石柱說道,“一看便知。”
“好,那我去看看。”說完,唐茵便向他指的方向走去,將毫無防備的后背留給了傅里葉。